第84章 第 84 章

下一刻,陆千景长眉蹙起,她觉得自己的心快挑出喉咙,江映手撑着地,压住她的裙摆,绸缎上清光徜徉,流水一般从他掌心穿过,随着骨节轻微突起,指尖收缩,光影不停变幻着流向。

江映幽幽地望着她:“小姐说账册有问题,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能不能坐正了。”

江映忽地笑了:“这样有诚意一点。”

陆千景羞耻涨得满脸发烫,她觉得江映有病,她只知道俯身倾耳,却不知还有把眼睛往别人脸下凑,万一她一个不留神,或者没坐稳,她猛喘了口气。

“这还用问吗,每家多少都会掺假。你看这一本,是白家给王城商铺供货所得的营收,每一笔数目都不小,但今天我们不是都看见了,那一条街,就没一家是正经买卖,根本不需要去白氏那里进货。所以这些账目,多半都是编出来的......”

她花花翻过书页,眼睫翕动,嗤地笑出声:“就是编的,”她指间划过一栏,“这几个数字,还有前面几页,都不太对。”

“你算出来的?这么快?”

“账面上是算不出的,别人都算好了才会呈上来,怎会留那么粗浅的错误。是数字不对,光是这几页上,就已经有好几个相似的数字。”

“也许每月卖出的数量都差不多,相似也正常。”

陆千景摇头:“你仔细看,相近的不是数字大小,而是十位百位,大多都写了五和三。每个人都有自己用数字的习惯,这样顺着习惯写出来,不仅不用费神思考,还方便之后算账。”

对上江映一眨不眨的黑眸,她差点笑出来,江映这种人,还有他身边那群翰林,一大堆古板腐儒堆在一起,十有**极其厌恶此类惫懒行径,要是他们看见了,没准要劈头盖脸训斥几句。

她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很难理解,不就编几个数字,这都不舍得费心。但你要看一个人一做就是一整本,也挺累的。”

江映一直静静看她,颔首道,“好理解,写诗不难,尤其是应制诗,只要按着要求来写,无需探究辞藻立意。每个人十天半个月才写一首,还是会拿旁人写好的删改几个字应付过去。”

陆千景稀罕道:“这么敷衍?”

她随手抽出另一本账簿,一打开恰巧是城中一家铺面的账,“这本多半也编得离谱,店门都不开,怎么会有进账?卖不出就卖不出了,为什么还要伪造出赚了大钱的样子?没赚钱却要缴税,很好玩吗?”

江映指着寥寥几列,道:“单子倒是不多,每笔都大得吓人,怪不得瞧不上咱们这些散客。”目光掠过另一列,“慢着,倒也不见得赚得多,盈利太少,瓷器名贵,还销西洋,若真照看上去那样,全国赋税重地应在这里,而不是江南。”

他突然道:“我累了。”

陆千景望了他一会,才不可思议“啊?”了一声,“现在不晚啊?”

是睡觉的时间,但她不习惯早睡,江映是个比她还能熬的。

“都怪你啊,昨晚,我一个人睡不着。”

陆千景头皮麻了几轮,对面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脆弱得好似当真一捏就碎,她克制住去掐他下颌的念头,

“你自己去睡,我再看一会?”

指尖最终还是忍不住抵在那处,“你知道我爹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做女婿?因为,”她凑过去,等两人呼吸细密交织,低声软语着说,“他觉得你精力好。”

她言语轻浮,江映面色却定得出奇,长睫低垂,拉着那角素白衣襟不松手。轻微的酥麻一寸一缕蔓延,有人顺着她后背贴近,混着清浅墨香,她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畔:“阿景。”

“怎么了?”陆千景是真有些怕了,江映一贯不粘人,不要脸的时候更越界的都做过,这般静默相偎却是罕见。

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当成浮木紧抱,心头不由紧张。

“顺明溪涨水,是因为上游大坝被冲垮。”

陆千景怔了怔:“怎么突然说到这个?林姑娘不是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所有人都当林姑娘找回来了,其实所谓找到,是因为当时谢诚没死,林铭碍于他脸面不得已虚报出来的喜讯。至于现在有没有真的找到,他不知道,也没心思去打听。

不过,是个正常人都会关心吧?

江映心想,而他生长在凄砖冷瓦下,雨打风吹,长得冷心冷肺,想抓住的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偏偏有些人,连这点安宁都不给他。

那个人,既然不打算要那女人,为什么要杀了她的丈夫,让他一生下来就背负克死父亲的骂名。

那男人的妻子,也不是好人,恶毒,却有一颗与歹心不相配的胆子,懦弱得很。当年千里迢迢找到那片穷乡僻壤,竟只是折磨他们母子,得一点乐趣。过了这么多年,竟然反过来怕他伤害她的儿女。

当真可笑,他能有什么本事。

他抬起眼,看着四周,屋舍莹莹生辉,他太知道要怎样才能表现得与所有人一样,王府盛情款待,他就应该留下,不能矫情说不喜欢,更不能把恐惧全盘托出。

世子妃保证过不会动手。

她当年不杀他,现在应当也不会吧......

他突然很怕,冰凉的寒意席卷全身,不由锁紧手臂。

怀中冰凉柔软的丝绸渐渐温暖起来,像趴在一片温暖的云上。而一盏明灯正摆在他们面前,昏黄的光线照着账册,也照着她,她已换了寝衣,半身雪白半身虚幻,朦胧而昳丽,又好似被锁在月光之中。

为什么那么不真实。

*

“白瓷不是古玩,这也有人拍卖?”

哪个冤大头会来唱价。

陆千景心里好笑。

而人流源源不断涌向大堂,她彻底失语,

肃王城,市集不似别处以柴米油盐为主,反而一些华而不实的奢华摆件极为繁盛,一带街巷,高楼耸峙,大道宽敞,香车辘辘,银铃脆响在街道游荡,全是像大道尽头驶去。

尽头是一座古朴的高楼,实木门槛饱经风霜,已经被踩得凹陷,依然威严庄重地横在门前。

里头已经坐了一群人。

陆千景刚要拉着江映进去,就被人拦下,那人站在门内,指了指外头:“你们就站这。”

一回头,眼睛被珠宝华光刺了一下,她明白了,他们穿得太寒酸,完全不像能出得起价的,走神间,已被推到门外,和一群粗布短衫的人站在一处。

大堂十分贴心,专门给看热闹的穷人辟了块地。陆千景举目长眺,高台中央莲花石台上正正摆着长颈瓷瓶,釉色灰蓝,绘着山景图样,如雨过峰峦,看了半天,依旧看不出来有什么稀罕之处。

“这个瓶子最多五两。”

江映点了点头,陆千景当然不会指望他能说出为什么只值五两,当即满脸不解地拉过同样在眯眼看瓷瓶的大爷,指着长颈瓶,问了一句。

大爷形如行家,道:“瓶子是不稀奇,你们要看瓶身上的画,那可是大才子的手笔,千金难求。”

“哪又来的大才子,我们来了那么多天,都没听说过。”

“方大才子,这你们都不懂?”

江映突然转过眼:“方?他平时专门替人作画吗?”

“那怎么可能,别人是,呀,今儿个他也来了!”大爷目色悠悠一转,正落在台侧几人身上,几人身份特殊,有婢女侍奉,最前头那人是个老者,须发苍白,皱纹深刻,发冠是道家常用的青玉莲花,他一说话,下面的人全静了。

“此瓶乃青釉瓷,胎质细腻,干净,不似寻常砖窑烧出的来的掺杂各种杂物,若用此瓶乘酒,可延绵益寿,还可治病。”

这话引得众人惊呼,赞叹如浪潮一波跟着一波。陆千景细细观察周围表情,纳闷道:“不会真的有人信吧?”

老者之后便是个面白少须的书生,陆千景想,这位大约就是方才子,方才子并未开口,折扇一打,在胸前徐徐扇动。

陆千景呆呆站在原地,实在忍不了了,隆冬腊月,姓方的居然随身带着把折扇,太能装了,心里愈发好奇。她扯了扯守门人,看门人脸色刷的难看。

陆千景道:“我就是来买瓶子的,你不让我进门,我怎么唱价?”

“起价就五十两。”

“我姓陆,江南陆家,这点小钱怎么可能出不起。”

看门人疑惑:“陆家?”

周围立刻有人和声:“卖衣料的那个?”几个妇人齐刷刷转头,犹豫半晌,才略显羞涩上来搭话。

“是他家啊,我家料子大多都是买他们的。”

“城南那个铺子?”

“对,对,物美价廉。”

看门人唇角朝上抽着,物美价廉在此处可不算好词,换句话说,就是赚得少,不还是寒酸?

“罢了,你们有帖子吗?”

“什么帖子。”

“要进去还得有白先生亲自下帖邀请。”

“有啊,忘带了,你可别挡了你东家的财运。”

趁看门人松懈,陆千景揪着江映衣袖夺门而入,里头坐得满满当当,早已开始唱价,几轮下来,价格已抬到二百两银子。

陆千景跟了一句:“二百五。”

空气一瞬安静,有人欢快接了声“三百”。

欢呼响彻大堂,掌声如雷鸣在上空滚滚翻涌,陆千景扯着江映袖子,笑得乱颤:“你看他蠢不蠢?”

江映却没跟着她笑,容色冷淡道:“不买就别闹。”

“放心,我不会失手。”

又有几人接了“三百零五”“三百一十”,陆千景高声道:“四百两。”她声音如水击玉石,那么高的价钱干脆得没有丁点犹豫,阔气豪横得令人发指。

手刚放下来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江映眸色冷静:“干什么?”

他远远望着高台,台上几人全看了过来,白面书生眼睑飞闪,目光锁定后瞳孔迅速睁得极大,整个人好似不会动了,扇面全张,险些坠地。

江映冷笑道:“大小姐最近风流啊?一掷千金博人回眸?”

“没有,我才不会花这个钱。”

陆千景兴奋得气息不稳,反拉住江映的手:“不过那个方什么的居然真的看过来了,他看我了!也没多好看啊,不过那胡子不错,有点仙,你怎么不蓄须?”

“别捧他的场,我告诉你,他看的不是你,而且别人有妻有妾,估计孩子都生了一堆。”

“你怎么知道?”

“那么老,怎么可能没妻妾?脸色还那么虚,一看就知道女人不少。”

“豁。那为什么他看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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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千万嫁妆回家后
连载中徐小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