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荷从梁琪眼中看到一丝决然。
凡事不破不立,从前都是她们太软弱,才让翠竹一个欺负俩,如今就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还不一定呢。
这两日和梁琪相处下来,她也慢慢觉出眼前这略显文弱的姑娘,其实是个有主见的,让人莫名有安全感。
梁琪接着说:“从前咱们和翠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顾着自己,虽说现在也没解绑,但好歹咱也得拿了主家赏钱的,司长若想罚,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打主家的脸。”
采荷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有底儿了。
她明白梁琪的意思,主家第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赏了她俩,第二日更是连宾客都知道,梁琪是刘官人亲选出来赏的,若是第三日就有人罚前两日领赏的人,那必然是不对劲的。
“还是你思量得周到。”采荷佩服不已,眼神也决绝起来,“那咱们就只干自己份内的活儿。”
打定主意,梁琪和采荷开始各自忙活起来,只备自己份内的菜。
梁琪今儿要打料,即把各种大料香料捣成粉末,包裹在稠纱布中,给铛头儿留着卤肉,或是卤熟食。
大料虽然也能直接下锅,但打成粉再下锅食物的入味效果更好,左右厨司有备菜丫头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厨子们当然更喜欢料粉。
各色大料照旧仍旧破壁机中,机器嗡嗡嗡打一会儿,大料就成了混合均匀的粉末,在空气中留下浓浓的干香。
梁琪一边把料粉分装在稠纱布中,拿面线系好,一边感慨这静音破壁机也太好用了,简直万物皆可碎。
倘若没有这破壁机,她就只能用药碾子慢慢磨,手酸不说,也太费时了。
……不出一个时辰,她这边的菜全部备好了。
采荷正在切姜丝,她那还有一道羊肉炕饼,需要和面团。
梁琪本想用自动搅拌机来和面的,再一想,左右还不到时辰,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拉过面盆,亲自动手揉起来。
国宴大师亲自教习的揉面功夫,她这手法可不含糊。
两人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去瞥门口,翠竹迟迟没来。
那丫头就是平日里欺负人惯了,认定梁琪和采荷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受气包,才这么肆无忌惮。
可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何况是人被欺负,没有一直受窝囊气的道理。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翠竹的活儿就晾在那。
梁琪和采荷默契十足,慢吞吞地打磨自己手上的活儿,营造出自己还在忙活的景象。
张铛头儿终于来了。
他来的不算早,只留给自己掌勺做菜的时间,在厨司这么多年,一向都是默认备菜丫头事先处理好食材,他和厨子们只需要来烹饪就可以了。
张铛头儿不疑今日有异样,照着菜单顺序做起来。
做着做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豚肉怎么没煸油?采荷,豚肉谁处理的?”
采荷立刻答:“回铛头儿,是翠竹,翠竹她……今日没来。”
“什么!”张铛头儿急了,“这么说还有一部分的食材没处理出来?”
采荷镇定地点点头:“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张铛头儿彻底不淡定了:“快看看她没处理的是哪些,你俩辛苦下,赶紧处理出来,我会告诉司长重重赏你们,至于那这死丫头太大胆了,看我怎么叫她吃苦头。”
梁琪拿着菜单说:“翠竹这有九道菜没处理,分别是荷香糯米、珍珠白鱼……”
张铛头儿越听越绝望,这几道菜不仅难做,备起菜来也麻烦,他嘴上催促着梁琪和采荷,其实心里清楚,今儿的宴席铁定是要耽误了。
菜单是一早就报给主家的,少了哪道菜主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若是因为厨司影响了四司六局的名声,总把头儿肯定饶不了他。
张铛头儿握着铁勺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尽量快得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梁琪两人则开始收拾翠竹留下的烂摊子,翠竹闯祸的讯息已经传递给张铛头儿,她们现在的辛劳都是给张铛头儿做人情,对方会记得此番恩情。
饶是这样,今日的上菜速度还是受了影响,比起前两日慢了不少。
梁琪不知道前院的主家和宾客有没有察觉,反正是把司长惊动了。
四司六局每个司局的一把手被唤做“司长”或“局长”,管事都只能算二把手,司/局长才是一司/局的老大。
厨司的司长姓王,人称王司长,他平时不会细问后厨的一菜一肴,而是统管整个厨司不出现差错。
就好比今日厨司上菜速度慢,他就发觉了,故而亲自来后厨查看。
得知是因为有个备菜丫头无故不来,才耽误了上菜进度,王司长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合力保住上菜速度,不让宾客发现异常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上菜顺序不是固定的,张铛头儿和另外两位厨子紧着简单的菜做,复杂的往后排,三个灶台同时操作,差点没把锅铲抡冒烟。
张铛头儿在烟熏火燎中语速飞快:“司长,你可得给这俩丫头加工钱,瞧她俩那满头汗。”
王司长略显冷静:“这关要是顺利过了,在场的人都加工钱。”
“我看行!”张铛头儿大声问,“梁小娘子,还剩几道菜了?”
“最后两道。”梁琪说,“只是这两道菜比较麻烦。”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菜单上仅剩的两道菜: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鱼。
前者需要把糯米千锤百打成糯米粉,和荷花蜜一起蒸成荷香糯米糕,光是捶打糯米这一桩活计,没一个时辰根本干不完。
更别提需要清蒸的珍珠白鱼,鱼至少提前半个时辰腌制,否则清蒸出来的鱼根本不入味。
果然是最麻烦的两道。
若是一大早按照正常程序备菜,不管是糯米粉还是白鱼都能按部就班地做好,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台盘司的人已经捧着刚做好的菜去上了,再没有新菜做出来,就断线了。
到时候主家肯定能瞧出来异样。
宴席是主家的颜面,若是因为两道菜让主家在宾客面前失了面子,或许主家不会当场发飙,但往后怕也不会再用这家司局操办宴席了。
东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达官贵人就是个小圈子,若是四司六局因此毁了口碑和名声,往后哪还会有生意做?
从前东京只有皇家有四司六局,隶属官府,只为皇家操办宴席,渐渐的,民间也争相模仿起来。
把头儿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和势力,就能攒起个四司六局,为东京的达官贵人家办宴席。
更有甚者,一些有钱人家自己家中就有四司六局,平时养在后院,偌大的司局,就为给自己家办家宴。
一言以蔽之,司局的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
所以口碑和名声显得尤为重要。
饶是张铛头儿平时多么利索、王司长平时多么沉稳的人,此刻也都觉得棘手起来。
后厨诡异地沉默下来,只剩柴火在灶台底下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梁琪和采荷默默对视一眼,皆是默不作声。
半晌,张铛头儿试着提议:“既然这两道菜难做,不如换成别的,油炸鳝鱼、麻腐鸡皮,食材都是现成的,赶着就能做出来。”
王司长犹豫再三,还是说:“不可,菜名都已经报上去了,临时换菜算什么?”
换菜,照样影响司局的口碑。
若是让总把头儿知道,整个厨司都得跟着吃挂落。
“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正当大家都没辙时,梁琪突然脆声说道。
要搁平时,王司长才不会有闲工夫听一个备菜丫头的主意,可眼下情况紧急,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好的。
“说说看。”
梁琪便说了:“妾小时候在江南外祖家常吃一道膳食,是以糯米制成米粉条、鱼肉鱼骨熬出高汤,佐以豆腐、蚕豆和酸菜,唤做五谷渔粉。”
“既然厨司报给主家的菜名是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鱼,分别以米粉和鱼汤代替之,也不算出错,外人定看不出端倪。”
王司长本来只抱着“随便听听”的态度,谁知越听越觉得这备菜丫头说的有理,起码菜名的问题的解决了。
他连忙问:“这道五谷渔粉可好做?”
梁琪点头:“鱼肉高汤是现成的,顷刻间即可完成。”
王司长面露喜色,目光灼灼地看向张铛头儿。
张铛头儿眉头上的疙瘩仍没解开:“可我不会做啊。”
王司长又期盼地看向梁琪,提着一口气。
好在梁琪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家传秘方,妾会做。”
王司长长舒一口气:“即是家传秘方,这就清场,厨房交与你,你即刻做来,若能顺利度过今日这关,本司定要赏你。”
梁琪叉手一礼:“妾谢过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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