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喘口气，吐息好比蛇类怨毒的嘶嘶声，他骤然发作令孟辰也吃了一惊，可他复又对孟辰端庄微笑：“阿辰，我也在说笑呢，我犯不着同个将死之人计较，这七日，你、我，还有佩佩，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多陪在她身边吧，阿辰——这是你和你的女儿，最后相处的时光了。”
相对无言。
元白喃喃道：“天快亮了。”
“嗯，我要走了。”
“阿辰，你且等等我，我这些天忙着布阵，做献祭的准备，不能一直陪着你......”
“那你不打算给我点什么吗？”
孟辰摊开手心，语气理所当然：“你给孟思佩准备了洋娃娃，那我呢，我的礼物在哪里？”
元白亦是一怔，很快便心领神会地笑了，他想了想，低头解下脖子上戴着的吊坠，郑重地交给孟辰：“拿着这个，阿辰，有了它，别墅的任何地方你都能去，也不会有东西敢来给你找不痛快......把这吊坠随身带着，阿辰，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孟辰说：“行。”就要转身离去，可就在这关口，元白猝然抓住孟辰的手腕，迫使他扭过身，这一下的力度不管不顾，拽得孟辰眉头蹙起，而元白已逼近，与他胸膛快贴在一处，元白在咫尺之距热切发问：“阿辰，你不会丢下我吧，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不会丢下我，让我变成孤零零的一个吧？”
“放手，你弄疼我了。”
孟辰不客气地挣开他，退了两步，方冷着脸上下瞧了瞧一脸失落的元白，半晌，孟辰道：“不会，毕竟你是孟思佩另一个父亲。”
“哈哈，是吗，是吗......”
这回孟辰再不接他的自言自语，梦境坍塌的前夕，他听见元白忧伤地道：“可阿辰，无论你是谁，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我爱你，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离。”
神经病。
用死亡来表白的人脑子多少有问题。
孟辰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他握在手里的吊坠，他无视了浮在虚空那个【任务四：得到元白的礼物。已完成。】，下床就大步去开门，管家正鬼鬼祟祟贴在门外偷听，孟辰猛地拉开门，管家重心不稳当场就啪叽一声摔到地上去了。
“给我准备洗澡水，要满满一浴缸......记住了，是满满一浴缸。”
“是、是......！”
管家惊疑不定，这手握主人象征着最高权力吊坠的青年看上去相当不耐，心情如果能实质化那他必定是乌云罩顶电闪雷鸣，管家想起昨夜画中鬼纷纷来向他哭诉告状，要求他惩戒这个不识相的住客，管家本是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但现在......
“傻着做什么，难道我连洗个澡的权力都没有吗？”
“我马上就去准备！请您稍等！”
管家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孟辰沐浴完毕，回到孟思佩的卧室，闺女还没心没肺睡得香，全然不知她爹昨晚为了探知情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孟辰想找个由头把她喊起，但他到底是坐到床边摆的软凳上，撑着膝盖凝视着孟思佩的睡脸出神。
不像。孟思佩和昨晚他在梦里见到的女孩长得并不像，那女孩凤眼粉颊我见犹怜，孟思佩嘛......便宜闺女也不丑，但不能跟人家小仙女比，孟思佩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五岁小姑娘，她这个年龄只负责烦恼今天吃啥明天吃啥，真正深奥的事指望这枚小脑瓜子是想不出究竟的。
她们不像。
可孟辰还是觉得，孟思佩和梦中的女孩有关系。
梦中的她说，有人要杀她。
电光火石间，孟辰感到了一阵不知因何而起的剧烈恶心。
“爸爸......”
熟悉的呼唤响起，孟辰回过神，孟思佩揉着眼睛坐起，还在犯迷糊就晓得要对孟辰撒娇：“爸爸抱......”
孟辰可不会惯她：“太阳晒屁股了还在赖床——去洗漱。”
“哦，爸爸抱。”
“......”
最后孟辰还是亲手抱着她去洗漱，牙要刷几遍才干净，洗脸时要记得把刘海扎起来以免弄湿，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逐一教过，孟思佩还困着，左耳进右耳出，孟辰问她知道了吗，她就一个劲儿点头。
“嘿嘿嘿......”
“又在笑什么？”
孟思佩大声道：“爸爸身上香香的！”抱着孟辰肩膀用力吸一口，“喜欢！是草莓味！爸爸是草莓味！”
孟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早上洗了澡......”
“为什么一大早要洗澡，昨晚不是洗了吗？”
“......”
孟辰虽不再回答，孟思佩却已通过她聪明的脑袋推理出了正确答案——答案就是，她看上去特别能干的爸爸，居然还在尿床！
天啦！
她捂着嘴尚在震惊，明明一个非议的字都没说，孟辰只看了她一眼，就给了她一个有点疼的脑瓜崩。
“别胡思乱想了，走吧。”
“去哪里？”
孟辰又看她一眼，沉思片刻，他把迷惑不解的孟思佩放到地上，自己则半跪下来，孟辰扶着她的双臂，认真地道：“以后，只跟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
孟思佩安静了几秒，小声道：“那妈妈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他不和我们一起，就我和你。”
“为什么，爸爸不喜欢妈妈吗？”
孟辰犹豫了很久，正要下定决心把一部分修饰过的真相说给孟思佩听，可孟思佩已垂下头，她脖子细细的，像一支随时会被折断的花茎。
她大大的眼睛里流下透明的泪珠，那真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孟思佩泣道：“原来妈妈真的不喜欢我......”
孟辰不清楚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明明元白还在试图讨好她，可能小孩子确实比大人想的要敏感，蛛丝马迹处处皆是真心假意的伏笔，孟思佩看出了元白的内心真意，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孟思佩......佩佩。”
“没关系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有妈妈很好，但没有妈妈也没什么。”孟思佩擦了擦自己的脸，重新对孟辰笑了，“而且我有爸爸了！妈妈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他，我才不稀罕呢！”
【女儿的这番坦言令你极为震动，你没想到她竟是如此信赖着你们间的感情，过去五年你带着她在外生存，你起初也只是将她视为能实现夙愿的祭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你还是女儿，你们都对彼此产生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元白曾是你志同道合的伴侣，女儿的降世也是由元白一手主导，事到如今你已不想再追究过去的恩怨是非，你只想带着自己的女儿好好活下去，活到她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任务五：带孟思佩回家。】
·
手持元白的吊坠，要走出别墅并不难，管家将父女送到铁门外，一路点头哈腰微笑服务，又不住殷勤询问他们目的地是哪里这边可以派车送......孟辰一个眼神过去他就歇菜了。
孟思佩在得知元白对她的不喜后，厌屋及乌，对别墅的相关人员都展现出了警惕，她抓着孟辰的衣角躲在他背后，瞪这个想为主人打听情报的管家。管家说：“孟先生若有事办吩咐我们一声就是了，还难为您带着小小姐亲自跑一趟......思佩小姐，还是留在这里，和叔叔们一起玩吧？”
“我才不要！”孟思佩龇牙，“我要和爸爸呆在一起！”
孟辰低头看她毛绒绒的头顶，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在抚摸孟思佩的头发了。
带着孟思佩坐上他们四十四路公交车，孟辰不跟这帮神经病耗了，他从孟思佩口中问出他们之前的家是在另一个城市，孟辰就做好这一路恐怕有意外发生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意外在别墅彻底从父女俩的视野消失的那一刻，就到来了。
铁门到公交站，按照成年人的步程不过短短二十分钟，可这二十分钟内，先是道路上的井盖消失，而孟思佩在经过它时脚离奇一崴，幸好孟辰捞得及时，不然她非得掉下去活活淹死不可。接着又是一个从沿街高楼外墙栽倒的巨大广告牌，直奔着孟思佩的面门而去，千钧一发孟辰将人抱起，险之又险冲出了危险范围。
至于差点被野狗咬死，差点被花盆砸死，那都是平均每分钟就会出现一次的小惊喜了。
在这种情况下，孟辰是真不想带孟思佩坐这辆一看就铁定有事的公交，可孟思佩却相当认真地说，这是回家最快，也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了。
......行吧，游戏强制设定，孟辰只能带着孟思佩上了公交，孟思佩至今还没意识到这些意外全是冲着她来的，她只觉得今天出门不顺有些倒霉，但有神通广大的爸爸在，再加上马上就能回家，孟思佩还是很开心，她对着孟辰好一通叽咕，中心思想是就算爸爸没钱脾气差，以前对她轻则无视重则呵斥，她还是想要爸爸，等会儿下车了爸爸给她买个雪糕，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啦。
孟辰：“以前我对你不好么？”
孟思佩说：“嗯......我不知道，爸爸以前就很怪，但现在更怪！我记得我过四岁生日那天，爸爸还哭了呢！”
“哭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啦！那天爸爸给我买了生日蛋糕，对我也比平时要温柔，给我买了蛋糕，买了果汁，我喝果汁爸爸喝酒......嗯，然后，然后......然后爸爸就喝醉啦，说了好多胡话，可第二天我问你，你又说你都不记得了。”
“我都说了什么？”
孟思佩鼓了鼓腮帮，像是不满爸爸对同一件事反复问，但她还是乖乖道：“你说，咳咳，你说——都长这么大了，又不是小猫小狗，凭什么。”
“是我养的，我费了多大功夫，我花心思要她活......凭什么交给你！”
“什么愿望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我不会上当了！”
她稚拙地模仿着爸爸当初的语调，绘声绘色，而孟辰则顺着她的话语，在脑中构想出了这个世界已经发生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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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万死不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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