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亲的节日,于林冉而言,反而没有太多愁绪。
林母的墓地并不远,就在郊区山头上。这两年,只要林冉空闲下来,都会上山去看看。
只是惯常报喜不报忧,除了告诉妈妈他的成绩依旧是第一,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反正妈妈在天上看着,他过得好不好能不知晓吗?总不能说谎。
所以更多时候,他就静静靠着墓碑,待上一段时间,也不避讳。
连看墓园的大爷都认得他,前几回见他如此,还会劝解几句,久而久之,也只剩下同情与叹息。
近半年多来,哀思是淡了,也是高三课业繁重,林冉没再频繁前去。可到了清明,他还是要上山祭拜的。
在去墓园之前,有件事必须先了结了。
林冉将舅舅从黑名单中拉了出来,主动联系,刻意问:“舅舅,清明要不要一起去祭拜妈妈?“
那头沉默了好半天,才讷讷开口:“我这……我身体不好,清明山上会下雨,就不过去了。”
林冉在心里冷笑,分明是心虚不敢面对,他这样的人,还怕遭报应吗?
“那就约在别处吧,我有话对舅舅说。”
大抵是有所求,梁政仁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与先前避之惟恐不不及的态度,相去甚远。
经历过年那遭,季凌予说什么也不愿让他独自前去。如今证据在手,不需要律师陪同,就约在学校附近的饭店。
瞧见林冉身后,梁政仁跟见了钱篓子似的,压抑不住喜出望外。
林冉厌恶地蹙眉,往前站了点,想隔绝那道视线,无奈季凌予实在比他高太多。
“之前走了也没和舅舅说一声……”梁政仁热络地招呼,还装作什么都发生过。
“不就是你设局,让他带我回去吗?”
“什么设局,没那回事!你爸他担心你,一直求着和你见面,我才配合他的。这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他也答应了要把你妈的东西还给你不是……”
再听下去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林冉打断:“那天和我见面的,是叶娴甄。”
梁政仁表情微僵。
林冉接着说:“她给了我一些东西,舅舅也该看看。”
一笔笔流水帐复印件,全摊在桌面上。
他脸上堆叠的假笑也渐渐维持不住,不停抖腿,显得坐立难安。
“别听她胡说!这些年我怎么对你们母子的?是这些数字能衡量出来的吗?”
林冉不理会他又拿亲情绑架,直接道出此行的目的:“妈妈卖房的钱,还给我,我要偿还医药费。”
“卖房的钱早都拿去结清了,哪里还有什么钱,谁又要你还?”他激动地扳过林冉肩膀摇晃,“是不是那女人说什么了?都是些挑拨离间的,你要相信舅舅啊!我还会害你不成!”
季凌予一把推开他的手,嗤笑:“你当时给阿姨用的什么药,统共花了多少,帐上记得清楚明白,后面断了还是我续上的。”
林冉心中最恨莫过于此,眸光炯炯,直视梁政仁闪躲的目光。
“你骗我妈妈卖房,还把救命钱拿去赌!你对得起她吗?!那些钱……要是早点给她用上好的药,说不定……说不定……”
连声逼问下,梁政仁主动撕开了当年种种不堪,却丝毫没有悔悟。
“我当时也是要救命啊!那些高利贷怎么威胁我的,我都没想过要拖你们下水!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推开椅子起身,站到林冉面前,被季凌予阻挡开,持续情绪失控地大吼:
“你妈妈的病早就治不好了,还花那些钱做什么?你让她拖着病才是不孝!最后人都成什么样了?你说我断她的药?是她自己不想治了,你们想过没有!”
“闭嘴!放什么狗屁!”
季凌予是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怕这歹毒的话语让林冉情绪溃堤,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却阻挡不了梁政仁的大嗓门。
林冉拉下他的手,尖利地吼回去:“那也该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过得更舒适,而不是放任她痛苦!”
时空彷佛回到那时,妈妈在逝去前受了多少磨难,历历在目。
只有林冉一个人陪她走过,绝望、无助、无能为力……
明明有条件让她更安宁地走完最后一程,却拿了钱,一家搬到别处享乐赌财,这算什么?又凭什么?
时至今日,想起妈妈在病床前食不下咽,林冉吃到相同的食物,有時都仍会感同身受地吞不下。
眼看他呼吸开始不畅了,季凌予把人揽回身后,悄悄塞了应激吃的药到他手里。
季凌予挡在身前,替他接过话,沉声说:“少废话,不还钱就让律师起诉你。还有这些,你好好掂量。”
偷漏税的证据大力甩在梁政仁脸上,打碎那张虚伪的面具,露出底下贪婪丑恶,再不复什么亲情。
“好啊,林冉,你这是仗着凌家少爷的势威胁我?“
看清那些证据,梁政仁愤然拍桌,指着林冉破口大骂:“我可是你亲舅!你克死你妈嫌不够,现在听那女人的,还想把我送进去?你也不怕你妈地下有知,都要后悔没在出生时就掐死你个不孝子!”
梁政仁嘴上骂得恶毒不够,冲过来就要动手,季凌予忍无可忍,抬脚正正踹在他肚子上。
克制了力道,但梁政仁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倒撞翻了桌子,闹出不小动静。
他凌乱地坐在满地狼藉里,嘴里继续不干不净,越说越歹毒,还顾念什么过往亲情,那些在利益面前又算得什么。
不只刀子能杀人,言语更是诛心。
“什么玩意儿还敢跟我要钱……凌家少爷,你看上他什么了?你不知道他克死了多少人!林冉就是一生带衰的命,迟早要轮到你!”
季凌予面色冷沉,脖颈青筋因暴怒而不停抽动,几个大跨步过去,一拳就把挣扎起身的梁政仁打倒在地,跟着还补了几脚,把人打得连声哀嚎,在地上打滚。
包厢外头有瞧热闹围观的,偷偷开了门,梁政仁借机爬到门边卖惨,向群众控诉他侄子打人,谅季凌予也不敢继续当众动手。
季凌予才不管这些,还要把人拖回来继续揍,却被回过神的林冉拦住了。
他也不费口舌辩解,拿过桌上一沓纸,迳直朝门外一撒。
空中霎时飘散着梁政仁这些年的犯罪证据,犹如撒冥纸般,今日清明,倒是应景。
梁政仁也顾不上继续哭嚎,怒吼了声,忙抢过被人捡走的纸张,一边趴在地上捡拾,生怕再被人捡了,要是拿去检举,他就完了!
林冉牵着季凌予的手,跨过跪在地上伧惶狼狈的舅舅。
“三天内,把钱还给我,否则一切就是你咎由自取。“
出了包间,头也不回地离去,曾经他和妈妈唯一的亲人,自此恩断义绝。
*
和舅舅对峙完,林冉彻底耗尽了精气神,全然不复方才气势,站都站不稳。
他还是坚持要去墓园,季凌予担心又拗不过,只好替他操办清明祭拜该准备的。
买了两束不同的花,一束是林冉交代,另一束则是他的心意,品种有所不同。
还给守园大爷捎了两条烟。据林冉说,这两年他上墓园,大爷几次看他脸色惨白,还会给他送水送吃的。季凌予心酸的同时,不由感谢,便记上了。
开车上山,墓园确实不远,就是路绕了些,林冉又说得模糊,跟着导航都险些迷路,才总算抵达。
细雨纷纷,长思绵绵。
山头此时正应景地飘着小雨,季凌予怕他着凉,先下车打伞,才搀扶林冉下来。
“我没事,好多了……”熬过药物暂时的副作用,也没那么颓软无力了。
天雨路滑,一路护送林冉到墓前,各自把花摆好,双手合十心诚祭拜。
知道他有话想单独对妈妈说,季凌予把伞塞进他手里。
“我先拿烟去给大爷。”便朝守卫庭小跑过去。
林冉还在后头叮嘱:“你别抽啊!”只见他朝后比了个ok。
林冉失笑,转头对妈妈说:“那是我喜欢的人。”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交代正事:“那些等下再说,我刚才……”把梁政仁骗钱,以及同他爸合谋的事从头说了。
“我不傻,我知道叶娴甄想借刀杀人,不会真把舅舅送进去的。我把他骗你的钱讨回来,还了医药费,就跟他们再无瓜葛了。以后是死是活,人各有命。“
“不说他们了……”
林冉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摩挲墓碑上的照片,妈妈的笑容依旧灿烂明媚,定也不乐意听那些破事。
“妈妈,我有了喜欢的人,他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也是我的药。”
林冉对着墓碑缓缓下跪,脸上不知被雨滴抑或泪水打湿一片。
“你一直让我不要责怪自己,说没有什么克亲命,可是我……我还是好害怕……”
他双手颤抖着,伞都握不住,索幸丢到一旁。伏着身体,勉强维持跪姿,不让自己倒下。
“我……我生病了,这病会不会好都不知道……没有资格、也不能奢求,一直和他在一起。”
“就算将来……他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他好好的。”
梁政仁口中恶毒的话语,犹如冰刃穿透心脏,不是不疼,只是无从化解。
林冉一路忍着,如今到了妈妈墓前,才能哭喊出来。
“拜托……拜托妈妈保佑,别让他因为我而不幸……”
有什么该克的都应报在我身上就好,不要殃及哥哥……
这句话林冉不敢说出口,妈妈听了要生气的。
不知过了多久,失去意识前,恍惚间,有人温柔地接住了他。
——是妈妈身上茉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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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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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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