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巍峨入云,虽然是夏天,仍会有丝丝寒气。那一年尤其冷,七月半的山顶,仍覆盖有积雪,好似乌黑缎面上的雪白点染,又似红颜迟暮的白发。
两人从洞中出来,师弟等在洞外,三人大口呼吸,一仰头,都瞧见山巅的雪。
那似乎还带着霜,显得沉甸甸,
冯安安心情大好,又知肖抑喜欢听雨,索性为他表演一番,折枝沾水,洒于空中,成细雨绵绵。
眼前山倒,山巅积雪纷纷散落。
落在三人肩头,落在冯安安的折枝上,落在肖抑眼里。
她再拿琼枝一扫,乾坤万里,满绿春.光。
师弟在一旁不住地叫好、喝彩,本来冯安安还有心再玩,肖抑却道:“现在不是施幻术的时候。”他说,三人合伙干掉了师父们,再无阻拦。既然三人都有下山的心,那便要赶快决定,如何善后无名山。
冯安安道:“一把火烧掉呗!”断个干净。
肖抑赞同了她的决定,他来点火,冯安安和师弟四处去烧。
烧之前,肖抑提议,山上宝物众多,三人可以捡一些自己需要的,搜完之后,再烧。
师弟很听肖抑的话,觉得有道理,跑去二师父的窃宝阁,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大理寺通行令牌,喜不自已。
他说这牌子是新造的,户籍身份都在,那人应该是赴任路上被五毒杀了。如今他可以顶替正身,去瑶城生活了。
师弟多年积郁在一日之内尽扫:“看这回还有谁小瞧我的出身!”除了这块牌,其它的都没要,跑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到痛快处,对酒当歌。
肖抑眼睛一直瞅在令牌上,冯安安觉得,他也很想要。
但他没有去夺师弟的。
肖抑有心,将山中武功秘籍和兵法尽数搜刮。还拿了许多宝贝,装了几箱子,抱都抱不动。
冯安安瞧着,不解感叹:“你属饕餮啊!拿这么多,你练得完吗?用得到吗?”
“不必非要用,有备无患。”肖抑回答冯安安,又说,“好好规划一下,这些我应该能练完。”
“怎么可能?!”
肖抑扭头盯着冯安安,“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你贪玩而无恒心,这些秘籍对于你,自然练不完。”又问,“你不拿么?”
冯安安满不在乎道:“不拿!这里的东西我没一件看得上!”
……
现在想想,当时够傻的。
这回杀了虿翁,冯安安决定,也要好好搜刮一番。
她不贪玩,也要有恒心,勤修幻术,不然下回还用下药这招,就太丢脸了。
她记得当时说什么都不要时,肖抑白了她一眼——他就是从那时起,频频对她白眼相待的。
那时肖抑折返回密洞中。
冯安安好奇追上去,见肖抑从竹叶青尸体的手腕上,褪下珠钏。
她就多嘴问了句:“大师父既有这手钏,怎么不用呢?”仍习惯称师父。
有此神器,竹叶青怎还甘愿走进.洞中?
肖抑答道:“不知道。”
这些年了,再回头想,肖抑特意拿神器,是不是要防她?
心头一凉。
冯安安又想:不会,若是防她,为何如今又将神器交给她?
还有,虿翁已死,手钏她是还,还是不还他?
她心里有一团麻,理不清楚。
先下山。
这密洞虽然有门,但推开后临着悬崖峭壁,所以还得爬到上洞去。
那里不知还剩下几个徒子徒孙,一一解决了便是。
冯安安想着,攀壁往上爬,同样的路径,便又想起杀掉竹叶青后,肖抑在地上用肩膀托着她,将她送出去。
眼见着要分离,她边踩边问肖抑,将来作何打算。
肖抑未答,反问她。
冯安安说时不自觉带了笑:“回家。”回王府去。
又问肖抑,肖抑答道,自己没文化少见识,会多读点书,而后……想从军。
“你作甚要从军呀?”
“男儿何不带吴钩。”
冯安安笑出声,没想到肖抑还有一股子热血。
却听肖抑支支吾吾:“如果、如果……你回去后,家没了,怎么办?”
冯安安刚想答话,肖抑又道:“若是家没了,就来找我吧!”她回过头去,见站在下面的他一脸开玩笑的表情。
冯安安便笑着拒绝了:“不了。如果没了,我就去遨游四方,破万卷不如行万里路!”
后来她回去,发现家果真早没了。
世子遭遇不测,蘋阳王思子成疾,不久跟着去了。
皇帝见冯氏一族断了血脉,便干脆拆除了蘋阳王府,田亩还地于民。但蘋阳王的封号没有被废除,反而晋升一级,阴封韩王。
还回以前的封号了。
皇帝给韩王建庙立祠,连故韩王世子冯安,也有泥像和赑屃驮着的墓碑。
她去偷瞧了自己的泥像,真应了肖抑所说,似菩萨般高高供到庙里。五年间冯安安挺拔不少,泥像冯安却仍是十二岁的少年模样。
冯安安心想,如果那天她不和父王吵架,不故意闹场,如果她顺着大家的心意,一起庆祝一起欢喜,结局会怎样?
会不会就不是见父王最后一面?
她在离庙不远的树林里,给自己布障施幻,许自己没有被掠走,阖家欢乐的一天。
幻术,真好。
……
冯安安爬到上边洞口,悄悄抑窥,竟还守着六位师弟师妹。
幻术已经褪去了,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喊着师父。
她是不会让外人发现洞窟的秘密的,偷偷布个障眼,于是在这批师弟师妹眼里,大师姐是突然之间,犹如灵光般闪现在洞中。
众人纷纷问她:“师父呢?”
“虿翁死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师弟师妹里其实没有对师父衷心的,巴不得虿翁死,但虿翁真死了,却又不敢相信,仍惧着他。
这六人竟仍有邀功之心,上前擒拿冯安安,
冯安安才不跟他们打,捻个幻术,捉弄众人。
她冷眼看戏。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打上来了!”有其他师妹跑上来报信。
冯安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赤红身影如魅似电,闪入洞中,三下两下,将六名师弟妹全数打到。
来人站定,面朝着她。
肖抑持剑扬眉,不动如山,他不是穿着赤红袍,而是一路刀林剑雨血拼上来,一身白袍被浸透湿,再无一处白。
这人器宇轩昂的样子,好像一位单枪匹马来救她的神。
冯安安浑身酥麻,却又怕是自己的幻术幻了自己,开口道:“先师有诀神将助,大圣无心火自飞。”
“九转但能生羽翼,双凫忽去定何依。”
不是幻术,是他真的来了。
肖抑紧接着又问她:“有没有受伤?”
冯安安摇头。
肖抑问:“虿翁呢?”
“你找他做什么?”冯安安笑着反问,她的心情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肖抑斩钉截铁道:“除却此人,你才安稳。”
冯安安见他脸上尽是担忧关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暖流涌动,心想:虿翁说错了,她不是背情弃义之人。她相信,肖抑也不是。
她不会杀肖抑,肖抑也不会杀她。
冯安安心中柔软,冲肖抑嫣然一笑。
肖抑愣住。
她却仿佛霎那间卸了全身力气,顺势倾斜,往肖抑身上倒去。
明天来点糖,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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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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