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暖黄色的光堆满了房间,延伸到床对面的墙壁处,光芒要暗淡些许,让墙壁中央挂着的那幅抽象画更为扭曲。
盯着那幅画看,让我感到有点头晕。
嘴巴干涩的感觉有点发苦。
房间里的水刚好消耗殆尽。
我不想下楼拿水。
自从哥哥失踪之后,母亲常常会半夜惊醒,然后四周游荡、试图寻找哥哥在家的痕迹,仿佛他从未离开。
我理解她。
哥哥既帅气又聪明,一向是家族骄傲。
虽说受尽宠爱长大,为人却并不骄纵,待人谦逊有礼,时常将「爸爸妈妈很辛苦」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早年间,作为家族中第一对诞下儿子的夫妻,爸爸妈妈视作骄傲,相对于其他的表姐,表妹,堂姐,堂妹之类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非常喜欢哥哥。
他们对哥哥的宠爱无度,也并不觉得这有问题。
直到古惑仔流行,恰逢哥哥到了青春期,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在养育哥哥的过程中似乎缺乏了一点严厉。
等他们想补救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需要补救。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回馈给他们充分的报答,不仅没有走上不归路,变成常人口中被宠坏的巨婴、太子,还十分乖巧聪明。
这更是让他们骄傲万分。
出门在外,旁人总是会提起他们那个优秀的儿子,他们自然会谦虚的表达自己并没有在教育这方面做出多少的努力,都是孩子自己天生乖巧懂事。
他们说的倒也不算谎话,相对于教育他们更喜欢宠爱。
只要是哥哥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给与最好的。
但哥哥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并不经常提出要求。
反倒是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给家里人带礼物,外公,外婆,叔叔,阿姨,表姐,表妹,表弟、爸爸妈妈和我,全都有份。
他还会额外给我多送礼物。
他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却在一年之前忽然说想要去泰国见网友,然后再也没回来。
头两天他还给我打电话,说很快就会回家,还会给我带一个嫂子。
他让我先别和爸爸妈妈说,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去泰国一周之后,给我邮寄了当地的特产——泰丝围巾。
这是泰国特产。
泰丝,顾名思义是泰国生产的丝绸,随着丝绸之路的发展,中国古代的丝绸文明传播到了泰国。
泰国接受并结合自家文化特地,形成了他们独有的泰丝文化。
哥哥能给我送礼物,我很开心。
出国玩也不奇怪,我家在当地属于有钱人行列,常常会出国游玩。
哪怕他的网恋对象是个骗子,也顶多损失点钱财。
可是他出国一周之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哪怕是想要绑架他,应该也会打来勒索电话。
但不管是勒索电话,还是其他的信息,全都没有。
“砰砰砰!”
外面传来尖锐的撞击声,来自于楼下。
室内虽然隔音,但窗户的隔音效果没有难么好,独栋别墅并不太考虑外界是否会有吵闹声。
我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是妈妈在楼下砍树。
哥哥失去联系的头几天,爸爸妈妈还很冷静,配合警方调查,走访亲朋好友,询问是否有什么线索。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也束手无策。
跨国调查本身就困难重重,他走的突然,也没和家里人留下什么线索,只是和我说了他要去见网友。
这个信息我和警方说了,警方由此怀疑他就骗去做电诈。
这个推测我们全家都不信。
毕竟我们不缺钱,我哥也不是个会为了几万、几十万的小钱就以身犯险的人。
一开始爸爸妈妈对此嗤之以鼻,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调查毫无结果,他们反而开始祈祷我哥真的鬼迷心窍跑去搞电诈。
这样交点钱,我哥就能回来,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开始日夜期盼接到勒索电话,可世界并不会因为有个人失踪而有所变化,他们能接到的电话,要么是公司来电,要么是亲朋好友发来的安慰信。
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失去踪迹,这是个沉痛的打击,公司很多业务都交到了我的手上,那段时间我忙得不可开交。
等反应过来时,爸爸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准备找个三儿,再生一个优秀的儿子。
妈妈则是没能熬过来,日渐癫狂,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候会在楼下唱歌,有时候会跑到外面砍树。
更癫狂一点的时候,她会一边砍树,一边把树木的碎屑往嘴里塞。
一开始我怕她吃出毛病来,还会拦着,每次拦着都要被挠得一脸红痕。
后来看她嚼嚼就吐了,也不吞下去,也就不拦了。
这对我影响也很大,白天要上班,晚上还睡不好。
本来我都搬走了,结果才搬走没两天,她就因为半夜喝酒滚下楼梯,去医院住了半个月。
我只好搬回家照顾她。
实在口渴。
我还是翻身下床,去楼下接了杯水喝。
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玻璃,我能看到妈妈像女鬼一样在外面挥舞着手中的菜刀。
爸爸多次提议将她送去精神病院,被我拦了下来。
她只是伤心过度,无法排解。并不是真的有病。
不过这倒是吓坏了家里的保姆,之前的住家保姆光速辞职,后来再招人,人家住了两天就跑,连两天的工资都不要,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得已,现在换成了定期上门的保洁,饭菜什么的也是由家政公司那边安排人定时上门做,做完人家就走。
日子倒也是能过得下去。
一杯水下肚,我感觉胃部不太舒服,隐约的疼,浑身酸痛。
大概是因为长期睡不好。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既然警方已经放弃了调查,那只能我们自己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妈妈或许能放下。
当然,现在去面对一个拿着菜刀疯狂挥舞的伤心妇女,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回屋戴了耳塞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将妈妈从睡梦中拉起来。
她睡得不安稳,睡不睡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她更需要去做点事来分散注意力。
东奔西走之后的疲惫,或许会让她睡得更好。
她先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清楚我的瞬间,脸色就扭曲了——我知道,她恨我。
她恨我知道哥哥要去找网友见面,却不阻拦他。
恨失踪的人不是平庸的我,而是天之骄子哥哥。
但她到底是我的妈妈。
现在爸爸不要她,去找其他人寻欢作乐,亲朋好友也受不了她的癫狂,连她自己的父母都忙于含饴弄孙。
她只剩下我了。
所以我可以谅解她的愤恨。
我在她还没发飙之前抢先一步说:“妈,我们去找哥哥吧。”
妈妈扭曲的神色,像是混乱的调色盘,在被吵醒的愤怒之余,忽然听到想听但从未听过的话时,刹那的喜悦和无望的悲伤混合在一起。
最后化作无法处理如此复杂情绪的呆滞:
“找哥哥?去哪里找?警察都找不到他……”
是这样没错。
虽然她有点癫狂,不过思维逻辑倒没死透。
抓住了点理性,反而让她更加绝望。
她无法接受这种绝望,只好发泄到我身上,忽然就冲过来抓住我的脖子,吃呀咧嘴狰狞着苍白的脸:
“你这个小畜生!故意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说实在的,她算得上是个病人。
而且还是我的妈妈。
我不该和她动手,毕竟我从小接受孝道的教育,也非常懂得尊老爱幼。
但现在她确实不冷静,有时候严厉一点,也是一种爱的表现方式。
我不得不抓住她的头发,以痛感来迫使她双手泄力,随之抓着她的脑袋往床上撞击。
——撞墙会让她受伤,她到底是我的妈妈。
“噗噗噗——”
脑袋撞在嗯床上的声音发出的闷响很古怪,有点重,但又像是在放屁,闷闷的。
大概是因为她用的被子比较柔软,缓冲比较好。
这并不会让她感到痛,但足够让她懵。
等她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和她说:
“或许哥哥只是藏了起来,大家一直对他寄予厚望,说不定他感觉到了压力,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自我之类的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呀。”
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话。
哥哥不仅聪明、优秀,而且特别爱她,嘴甜得很,逢年过节都要给她准备礼物,说她当初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吃了很多苦,现在值得一切美好的。
这样暖心的儿子,不怪她会喜欢,也不怪她无法接受儿子的失踪。
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无法接受压力逃离呢?
但这一年来无望的感觉,将她内心的期待消磨殆尽。
比起孩子在电诈园区被折磨、或是客死他乡,被拐卖等可怕的猜想。
他只是想去寻找自我、自由,看上去就美好多了。
“对、对……”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疲惫又阴郁的双眼泛起了光来,多了几分光彩,让人得以窥见她良好的五官,可以猜到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经过这一年的磋磨,也并没有让她丑陋,算是得了副天赋异禀的好皮囊。
她的态度因为希望而温和了下来,抓住我的手,努力想要做出慈母模样,但因为过于激动,她的指甲还是无意识的嵌入了我的肌肤之中。
挺疼的。
不过看在她情绪冷静了点的份上,我没有做出其他的措施。
“肯定是因为我们对他的期望太高……他还只是个孩子,想要逃走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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