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耿星河成了同桌,两人的接触时间不可避免地增加了许多。
因而很多事情瞒不住对方。
耿星河经常一转头,就突然发现周翩眼里泪光盈盈。
人生艰难,咬牙走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好哭的?
但在周翩的世界里,一切都似乎不一样。
窗外玉兰树落叶、课本上的一句“天地皆白”的古诗、丢了一块橡皮找不到……什么都很值得鞠一把泪。
她像是海洋里漂浮着的水母,觉知里有丰富的触角,能触碰到所有细微的情绪,并产生强烈的共鸣。
纤细、敏感,如薄冰般一触即碎。
最开始被发现,周翩还有几分羞涩。
后来次数太多,两人对此都已经很坦荡了。
一般就是揉红了眼睛,低头说:“没什么。”
被问得烦了还要找借口:“就是被你布置的题难哭了!”
这借口找的毫无逻辑——那题根本不难。
每次得到这种答案,耿星河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要不还是别管了?
但日子一长,他也从手足无措,变成了驾轻就熟。
他用手肘捅捅周翩,递上一张tempo纸巾:“怎么了?”
讲台上,老师在放实验记录片。教室关了灯,只有大屏幕发出淡蓝色暗暗的光亮。
“没什么。”周翩一贯的说辞,声音闷闷的。
但他转头一看,周翩已经哭得脸颊泛红。一圈深红围巾里,清澈明亮的眼珠如同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湛湛发亮。长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可怜又可爱。
他摇摇头,在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被化学方程式丑哭了?
传回来的纸条上,周翩在他的问题后面打了个对勾。
好敷衍。耿星河无奈写道:囧脸醛明明很可爱。(画了一个规整的有机方程式)
周翩的回复惜字如金:没有不喜欢。
耿星河皱眉,试图转移话题:小绵羊在你家住的开心吗?
没想到纸条一递过去,周翩马上发出了一声抽泣。
正是在纪录片话语间歇,全班寂静的时候。
老师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语气严厉:“周翩,你在做什么?”
周翩拿围巾擦了一下眼泪,情急之下胡编了一个理由:“我被围巾的毛呛到了。”
老师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你是不是在和别人传纸条?”
完了,耿星河和自己说的话,千万不能被老师看到!
周翩措手不及,把本子一压,慌乱中站了起来:“老师,我……我的练习本没纸了,想借耿星河一张纸。”
教室里响起了轻轻的哄笑声。
周翩中途加入1班,性格也并不外向,整个人有些阴郁。
但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耿星河的同桌位置。
耿星河向来对所有人都冷着一张脸,问他题目,十有**会被他摇摇头婉拒。
唯独对周翩还算有回应。如果说让她帮忙打水、斥责她聊天太大声、对她写错的题发出冷笑也算回应的话。
班上对两人的关系众说纷纭。有嘲讽周翩被这样对待,还一直巴着耿星河的;也有艳羡她不过尔尔,却得到学神青眼的——
他们哪里知道,两人其实中午一起吃饭、自习,题目都是耿星河细心挑出来,半哄半逼着周翩做的。
听着这些哄笑,周翩脸上涌上热意。
老师不悦地皱眉,瞥了一眼耿星河:“某些同学自己不学,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好学生的优待,做错事的反正都是其他人。
这就算过关了?周翩心里七上八下,迟疑着要不要坐下。
“周翩,你去后面站着,长长记性。”老师还是决定给她一个惩罚,“其他人,翻开课本第45页——”
听到老师罚她,周翩反而安心了:这就算是过去了。她把本子压在最底下,自然地用辅导书遮住,拿起课本往教室后面走去。
身后椅子一响,耿星河低沉的声音响起:“老师,我也一起站吧,是我影响了她。”
周翩心里骤然被扯了一下,眼底又酸了起来。
这下细碎的笑声变成了嗡嗡的议论声。
“教这么多年书,第一次看见讨罚的啊?去去去!想去就去站着!”老师烦得很,不想管耿星河,“快翻开课本,还学不学了!”
一片翻书声里,耿星河站定在周翩身边。周翩红着眼睛,站得离他远了一些。
翻开自己的课本,往他那边一瞟——好嘛,这位同学手上的书居然是数学竞赛题。
怕他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周翩又往他那边隐隐地倾了一下。
这样歪一下,以他的视角,应该能看到自己的课本吧?
周翩往他那一瞥,正好撞入他沉黑的眼眸。
“咳!”老师手指一叩讲台,眼神像利剑一般射来。
两人身子一颤,站军姿一般站直了。
老师瞪了他们一眼,继续讲课:“我们看例题……”
周翩随着老师的讲解看着课本,心里默算着题目。
两人看似分得很开,层层桌椅后,耿星河破旧的运动鞋挪动,轻轻地贴上了周翩的白帆布鞋。
她回头看他,他却是神情专注地开始做手上的题。
“小羊被我奶奶放在洗衣机,洗开缝了。”
中午,到了图书馆属于两人的小角落,周翩迟疑了半天,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
“所以你才哭那么伤心?”耿星河摇摇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毛绒玩具而已,又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可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很珍惜它的……”周翩神情落寞,“我妈说,晾干了再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下。但我觉得它已经没救了……”
“肯定能救的。玩-偶就是棉花 皮套。”耿星河一边安慰她,一边继续低头做着习题,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
周翩还是闷闷不乐:“要不……我们再去抓一个?”
“那是明年的愿望了。”耿星河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他翻到习题册最末看了一眼答案,继续做下一题,“不要太贪心。”
“唉……那我自己去抓一个?昨晚去的那个抓娃娃机是哪里来着……”周翩继续追问道。
耿星河听到这才停下了笔:“你别自己去,那边很乱的。校内自诩为‘大哥’的那些混混,到那边都是人家的小弟——你作业写完了?”
周翩不信:“就会吓我。危险的话,你怎么知道那边有娃娃机?”
耿星河笔尖划过纸张,写完一长串公式,才终于开口:“……我家就在那片,我路过看到了。”
“……哦。”
周翩闷闷不乐,撕下一张纸。
他皱眉:“快写题。”
周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马上,我折个千纸鹤,寄给天国的小羊。”
耿星河的笔尖顿住。
又要被他念叨“别瞎浪费时间”了,周翩手上加快动作。
但他顿了顿,微微侧头:“……教我?我不会折千纸鹤。”
周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啊?你突然发明了折千纸鹤的意义?”
“……小羊是我抓出来的。”耿星河眼神有些闪烁,“我是它爹。”
那我还是它妈呢。周翩抿嘴一笑,多撕下了一张纸,裁成正方的纸片。
“先在千纸鹤肚子里写下愿望。”周翩把裁好的纸片递给他,自己在另一张上写下字,“我们待会从窗口飞出去,愿望就会实现!”
耿星河语带怀疑:“这样飞下去,算是高空掷物。”
“轻飘飘两片纸而已,保洁阿姨会扫走啦!”周翩争辩道,“反正我要写。”
耿星河也无可无不可地写了两句。
周翩教他怎么叠千纸鹤,耿星河便一板一眼地学。
他做事严谨,第一次叠千纸鹤,比周翩叠得还漂亮精致些。
周翩选了一个阳光正好的窗口,放飞两个千纸鹤,算是给小羊做了个仪式。
耿星河回头:“写题?”
“写写写!”
周翩闹腾了这么久,终于觉得心口的郁闷消散了许多,坐定下来,翻开了习题册。
其实周翩骗了耿星河。
她在午休之后先冲到了楼底下,扒拉着草丛,找到了两个千纸鹤。
千纸鹤被拆回两张皱巴巴的纸张。
娟秀字迹写着:小羊和送小羊的人,都要一直幸福。
笔走龙蛇的字迹写着:希望她能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被一切温柔环绕。
——还以为他会写些“保佑竞赛拿金奖”之类的。
没想到……他的愿望,竟是给了自己。
周翩的心脏猛地一跳,某些念想呼之欲出。
***
她曾如此笃定地相信,彼此的未来是一个肯定句。
——希望她能拥有自己的小天地,被一切温柔环绕。
皱巴巴的纸上,潦草又温柔的字句被她珍藏。
只是没想到,最终等到的是沉默。是七年。
她实现了之前幻想的一切。
她亲手填回棉絮、缝好了小绵羊。
她重新把以前在书店站着读、蹲着读的书,一本本买了精装版。
她拒绝父母、决意搬出、拥有了自己的温馨小家。
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当上了乙游制作人。
所有的伤疤都被润泽,长成了温柔的模样。
岁月的风漫漫吹过,周翩拿着几本书下了出租屋的lofter楼梯。
她的小屋门口,他踟蹰不前。
奶油色灯光温暖,他的镜片后,难得目光温柔:“房间布置得真好。”
周翩没出息地又想流泪。
是的,没有你的岁月里,我把自己养的很好。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走吧。”周翩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我还要赶回去要亲签呢,别让缪凛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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