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皇族,罪同谋逆,你的主子是谁?”
刺客腿骨折断,被两名侍卫按住,抬起唯一还能活动的头,咬牙切齿道:“洛闻音,你灭我梁国,梁人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狗皇帝封你为秦王,让你掌握兵权,赐号安国,想想那些死掉的梁人,你能安心吗?”
视线上方,红衣似火,乌发如云。洛闻音凭窗而立,握起从事发地带回的钩刀,手指刮过刀刃。
前年春天,二十万越军兵临梁都城下,经过九个月围困,梁帝开城投降,纷乱近数百年的天下归于一统。作为越国的头号功臣,她倒是成了各方眼中钉,遭过几次暗算,这些人的理由都是同一个。
为故国复仇。
三国鼎立时期,梁国商贸发达,号称拥兵五十万,四十几年前曾和越国共灭代国,平分代地。然而废帝即位后,只顾享乐,放任权贵内斗,欺压百姓,苦难中的梁人甚至盼着越军北上,解民倒悬。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可太安心了。”洛闻音撇下钩刀,端起茶盏,轻吹茶沫子,“该杀的梁人都杀掉了,梁地赋税比先前减少六成,百姓不会恨我。”
水波的弧度看在刺客眼里,像是夺命锋芒,他吞咽几下,再开口时没了刚才的底气,声音弱下去三分:“你杀了我,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来啊,给个痛快。”
洛闻音吹凉茶,把茶水泼在刺客脸上。这种激怒别人而求死的做法,她见过太多次,内心早就古井无波,平静地道:“你自行了断。”
敢刺杀皇族,定是私家豢养的死士。在每次行动前,他们会齿间□□,一旦事败,就选择咬毒自尽,切断线索。
刺客不太想这样死,破口骂爹骂祖宗,最后骂得气喘如牛,语不成句:“你这......你她娘的......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这话,洛闻音脸上晕开杀气。右手捏住刺客下颌,拇指和中指发力掐断颌骨,左手提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灌进去。
从娘胎里出来的东西,怎么连娘都骂呢?
侍卫将奄奄一息的刺客拖下去,她看向那两根手指皱眉,好脏,要好几次才能洗干净。
去打水的侍女还没回来,门前先晃入个人影,来人是府中长史柳映真,她指着桌上的钩刀:“这波刺客用的都是这种刀,精铁打造的,依照大越律,普通人家私藏精铁,是死罪。”
“普通人也不会这么想我死。”洛闻音推开窗,红衣染上余晖,“梁废帝当了顺义侯,乐得不思故土,真有那么多余孽,梁国哪能这么快亡。”
敌国灭亡,越国这艘看似牢固的大船就该松动,海上风大,先动的甲板容易被海水卷走。
残阳刺目,洛闻音露出倦色:“先不要声张,这时候对方比我急。”
柳映真颔首,观察着她的脸色道:“侍医在昭澜院候着,要给殿下请脉,我去叫人过来?”
灭了梁国回望京后,洛闻音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体急转直下,一度卧床难起。府中侍医时刻待命,不知用掉多少名贵药材,今年养得好些,才将每天定时的请脉改为三天一次。
一提这事,洛闻音耳边响起无数唠叨声,烦闷摆手:“我不看,叫他们回去。”
说话间,侍女送水进来,看身量不是领命去打水那人。这人个子更高,身形更为匀称,朴素的皂青袍穿在身上,倒像个落拓江湖客。
侍女举着水盆跪下,洛闻音洗净手,擦拭时留意到这人右眼角有个小圆点。
她丢掉手帕,道:“把盆放下,抬起头来。”
侍女照做,然而只是抬头一瞥,又匆匆将头低下。洛闻音不给机会,钩刀托住下巴将她的脸抬起,看清那个小圆点,原来是颗小痣,因脂粉涂抹,几乎将痕迹盖去。
这张脸浓妆艳抹,看不出原貌,但那双杏眼黑白分明,虽然在躲闪,不难看出神韵,和妆容显得十分不搭。
“瞧着面生。”洛闻音收刀,“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似乎吓坏了,伏地抖动,颤声道:“奴婢温十七,上个月被拨入府中。”
柳映真盘算着侍医请脉的事,留在屋内还没走,闻言解释道:“上个月司隶台送来十名女奴,我和来官说过府中不养女奴,但来官说是圣意,我只能暂时将她们留下,本想禀告殿下,谁知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这就是怪事,皇帝忙于求仙问道,居然有心管闲事。洛闻音不做声,不知怎的想起刺客的话,便对温十七道:“去把药端来。”
时逢秋冬交替,侍医开了新方子,每天晨昏各一碗药,从熬药到送药,从不假侍女之手。
这回让这个自称温十七的人去端药,绝不是出于信任,那抹青影隐去,她示意柳映真:“去盯着。”
夕阳隐入远山,徒留一片灿烂的晚霞,孤雁展翅,掠过似血的天际,恍如进入梁都那个傍晚。
百姓高举木棍,砸开贵胄府邸,见人就打,要出被欺压多年的恶气。越军得了军令,袖手旁观,好几个高官横尸街头,有人不想挨打,聚起家丁反抗。官民双方械斗,城中秩序混乱,沿街奔跑的小孩摔倒,就要挨铁棍,一名年轻女子窜出,将孩子护在身下。
看衣着,女子是王侯之女,却挺身救下民家孩子,洛闻音放箭射倒那名官家恶仆,令手下结束这场闹剧。
惊魂未定的女子抬头四顾,整张脸映入她视野里,右眼下那颗小痣尤为醒目。
霞光散尽,她们相背而行,走进危机四伏的长夜,走向各自的归途。
散发着苦味的药送进来,承盘放在桌上,几根细长的手指不及收回,就被洛闻音按住。这手上没有茧子,皮肤细腻,主人明显没做过苦力。她道:“你不是奴隶出身,为什么沦为女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殿下明鉴,奴婢出自书香门第,几年前家中长辈犯事,蒙陛下圣恩,免死为奴。”温十七连连磕头,“至于奴婢贱名,羞于提及。”
看这身形起伏,洛闻音心口发闷,鼻息略沉:“不想说就算了,起来吧。”
温十七依言起身,躬着腰站到暗处。
药放凉了些,洛闻音用勺子舀起来喝,抿下一小口,和早晨那碗一样苦。她喝下小半碗,从袖中摸出把匕首,道:“当了家奴,生死就由主子,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温十七恭敬道,“殿下是皇女,天下人皆生死都由殿下。”
她始终低着头,偏有一缕烛火不识趣,打在那脸上,不停眨动的眼睛将那内心慌乱暴露无遗。
洛闻音越加不畅快,把药一饮而尽,拔出匕首走过去,银锋抵在温十七心窝处,她阴恻恻地笑起来:“既然这样,燕岚郡主,我送你下地狱。”
温十七没有躲,又一次跪下磕头:“奴婢的命是殿下的,殿下要奴婢死,奴婢绝无二话,但殿下说什么郡主,奴婢不明白,奴婢一死不要紧,可不能因认错人误了殿下的英名。”
“英名么。”洛闻音深呼吸,缓解胸口的压迫感,“我杀了那么多人,不在意误杀几个。”
“可是奴婢不想死。”温十七说得那么急,眼泪同时飞出来,“奴婢还没有活够。”
不想死,没活够,不加掩饰的对生的渴望,洛闻音心念动摇。这举动本就是试探,单凭一颗痣,不能肯定面前这人是谁。
可在这时,胸腔里一阵刺痛,匕首脱手,她捂着胸口连退几步,跌坐进圈椅里,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跪着的温十七来到匕首面前,将这利器踢到墙角,站在那儿小声轻呼:“殿下您没事吧?”
只在三两息间,这阵来势汹汹的心悸平复,说明药没有问题。洛闻音起了坏心思,像是不记得刚才的事,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下人看到主人这样,该大声呼叫侍医,这女奴声音比蚊蝇还小,指定是心中有鬼。
温十七愣了一瞬,端起承盘:“奴婢来给殿下送药,奴婢告退。”
“站住。”洛闻音见鱼儿上钩,轻扣手指,“我喝了你送来的药感到不适,难道你和那些刺客串通一气,前来谋害我?”
话音落,沉闷的撞击声砰响。温十七似乎真慌了神,不光端不住承盘,未干的眼眶再次湿透,辩解时忘了尊卑:“奴婢不认识刺客,我没想害你!”
看她又在磕头,洛闻音眉心跟着疼,逗人的心思全无,也不表态,只道:“你下去。”
正门才关,侧门就斜开条缝。
午后状况百出,柳映真忙得脚不沾地,鬓角沾着汗珠。她在屋外听到后两句对话,啐了口温十七,讲述起盯人经过:“我看到她往药碗里放东西,就在送药途中叫人把她支开,换了一碗药,先前那碗药给侍医看过,里面加了断肠草。”
洛闻音捡回匕首,对这个结果谈不上意外,反而感到不解。
惩处刺客那会儿,这女奴出现得巧,送来水刻意耽搁,是要引起注意,得到接近她的机会。但刚才那个好时机,这人却把匕首踢开,处心积虑下毒又不肯下杀手,这是图什么?
比起这个问题,洛闻音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温十七到底是谁?
所谓书香门第,犯事削籍为奴多半不真,那只是籍册里记录的。掌管司隶台的老平德王年近花甲,糊涂昏聩,皇族里能说上话的,都能横插一脚,改个身份文书太容易。
不过敢借圣意的就屈指可数。
洛闻音要放长线,正要吩咐柳映真,正门第三次被同一人打开。这频率堪比磕头,让她升起股无名火,斥道:“你这一晚上三进三出,翻天啊!”
温十七放下碗,跪在一旁等罚,她不经通报进屋,全靠这碗汤药。
“什么药?”洛闻音连发两问,“毒药?”
“这是安神补气的药,趁热喝对殿下身体有好处。”温十七直冒冷汗,竖起三指发誓,“奴婢以性命作保,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浅褐色汤药,闻起来清香微苦,洛闻音泼下几滴药,道:“家奴的命是主人的,你没有资格以命作保。”
温十七不顾嘲讽,乞求道:“奴婢的话千真万确,求殿下快些把药喝了。”
洛闻音喉咙里滚出两声低笑。
“明早去趟司隶台,为这十名女奴消去奴籍,让她们自谋生路,盘缠不够的可以从府库里拿。”她对柳映真说完,鞋尖指向温十七,“你立刻就走。”
那面庞冷意森然,启唇如冰刀砸下:“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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