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别这么说。”他沉下脸,我看得出他生气了。

我们之间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彼此的家庭,不评价对方的妈妈是一大前提,我们谁也不曾说过对方妈妈的不是,我知道他护短,但我依然要说。

“这就是你们的误区。母子关系好更不能把未来全放在一个人身上,以为这是资源倾斜,其实只会害了她。”我不理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就说护工。我外公当年的护工好像是从日本进修回来的,那边有系统的培训体系,这种高级护工需求量很大,可见这个职业有提升空间。你只想着把她带走,让她远离不好的回忆,怎么不想想帮她走出来?”

“那是……我们离开以后的事吧?”他似乎有点理解我了,反问道:“难道你会把未来全部设计好吗?”

“会。”我说。

“啊?”

“不这么做才奇怪吧?”

“你是说你已经决定以后要做什么了?”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考哪个学校,什么专业,以后做什么。”

我点头。

“是你保送的那个专业吗?”

“什么保送。我高一因为竞赛的确有个保送名额,我拒绝了。我没有搞高端科研的脑子,不准备学理工。”我说。

“什么?那你跟我说……”

“为了气你。”

他看上去很想咬死我。吸气、呼气、狠狠瞪我,最后又是无可奈何,“好吧,上仙以后要学什么啊?”

“法。”我说。

“律师?”

我点头。

“倒还挺……适合你性格的。”他上下看我,“你动不动就说什么公平。”

“那只是一方面。”我说,“还要考虑收入。律师收入高,社会地位高。”

“你还考虑钱?”

“我为什么不考虑钱?”现在换成我打量他,“第一要考虑的就是钱。先别说家里的生意有没有风险或者由谁继承,即使不考虑我妈妈这边,我爸爸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他后找的女人花言巧语,早晚把他剩下的钱骗光。我妈妈说那女人虽然贪婪却是个肯过日子的,但人心难测,我总要有赡养他的能力吧?”

他看着我,像是刚刚认识我,半晌才说:“你想的真长远。我就想不到这么多。”

“你之前不是说想学心理学?就业方向和薪资水平你问过师兄吗?”我问。

他讪讪地:“我只问了一些课程,还有哪些学校比较好。我、我回头好好问问他吧。”

“好。”我说。

他松了口气,略微畏惧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又笑了,缓缓地再松出一口气,低声说:“我还以为……我比你成熟呢。”

我没说话。我突然想到,在他的思维框架内,他什么事都为我考虑,方方面面地考虑我的将来,可我却从来没为他考虑过,就连专业和职业这么重要的事,我因为不想知道就不去问他,我对他是不是太不负责了?比起他的付出,我做的是不是太少了?而他现在的惆怅,似乎只是因为他不能为我考虑更多。

性格温柔的人太吃亏了。像我这样自私的,反而能得到很多好处。

“你、你知道吗?”下一秒,他又把气氛抓了回来,轻轻松松,“我妈特别希望我当律师,她对律师有职业崇拜。”

“为什么?她那么有想法,不像会崇拜谁的。”

“她是个护工。护工护理什么?残疾的、重病的、临终的,这类人年轻的还好,老人的病床前不是冷冷清清,就是无穷无尽的扯皮。什么争财产啊,推责任啊,大打出手啊,全是人性扭曲和道德沦丧。我妈性子软,这群人吵完架都爱跟她抱怨,而且她还有张很让人信赖的脸,于是又问她有什么主意,她还能给人乱说话?就只建议找个律师。只有律师们闪亮登场,一群人告的告放弃的放弃,病房才能清净点。所以我妈就说,等以后我拿到证,她从医院就能帮我接到案子。”

“灾难。”我评价。

“喂!”

“有大宗财产的不会没有律师,需要你妈妈帮忙出主意的纠纷肯定事多钱少,说不定对方太可怜你妈和你一个同情,折价打免费打,她准备让你当公益律师吗?”

“喂……”

“别跟我说你连这个也想不到。”

“好好好。”他眼神惆怅地看着桌子上的套餐,“当然想得到。医院还不打紧,只是我的性格倘若从事法律类工作,难免代入私人情绪,所以我没考虑过。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独立。你明明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你完全有条件让自己不那么紧迫。总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篮球队前三场最困难,我会跟着帮忙,然后我就不跟着去了,也不会再和篮球队一起练习。我会推掉一切外务专心学习。还有,我也会约师兄出来好好谈谈。”

我根本不懂怎样劝别人,倒是他善解人意,从我那些足够得罪他的话里总结出好意。

“会不会太……干涉你了?”我问。

“我喜欢你管着我。”他说。

“我也喜欢你管着我。”

他眼中又出现能让我迷乱的光和水汽,我的心脏像瓶红酒被猛烈的摇,可是那片潋滟却越来越深沉,犹如幽深的古井。

“原来你……早就把一切想好了。”

我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何如此奇怪。这是他第三次感叹我的长远或者独立,这一次却有些平淡,甚至冷淡。

“那我……”

他仍然看着我,暗红的嘴唇吐出两个意义不明的字,他上下两片嘴唇明明正要合拢吐出第三个字,突然又扯向两边,大声说:“那我考考你吧!”

我一向拿他的半截话没办法。只能听他说了一件他妈妈遇到过的病床财政纠纷,情节的复杂,每个参与者阴暗的嘴脸和险恶的算盘,足以让我绞尽脑汁,根本说不出谁是谁非。他的笑那么好看,我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问:“你妈妈后天是不是夜班?”

他眼波一闪,牢牢盯着我。

一瞬间,我有被他讽刺甚至鄙视的感觉,我几乎要用全部理智压住那种强烈的被冒犯感。

“去我家……太危险了。你太不自觉,你这种长相的人出现在哪里是会被人注意和议论的,你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一个不小心……”

我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找借口。就算我引人注目,半年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我带到他家,现在就不行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停下观察我,我的沉默让他无奈地笑了,他问我:“你就那么想做……那件事?”

那种被冒犯感更强了,我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我像个急不可耐的色狼,不,我像个要饭的。

但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冒犯就要立刻反击的人,我尽量平静地说:“要是你不愿意……”

他拿出手机查找着,凑过来说:“你看。”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地图。

“周日他们第一场比赛,你有空去看吗?体育场附近有很多快捷旅馆,我们可以找一家一人开一间房,就算被人看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两份开房记录可以说我们各自带的是女朋友。或者干脆说……叫了按摩服务。”

“按摩?”我的脸一定红了,我几乎不敢看他。他怎么懂这么多?

“对,到时候就这么说吧。不过这两天要……专心啊。别再弄你那个冰桶了,冻坏了怎么办。”他说。

我又觉得他像哄小孩的,为什么这件事在他心里似乎没有任何必要?如果他不好奇、不冲动,他为什么亲我?

我几乎想马上取消这个计划,话到嘴边我说:“你用我那个手机开房吧,我给你绑张卡。”

老实说,我有点鄙视自己,我根本难以抗拒那件事的诱惑,我朝思暮想。

“不用。”他断然道。

“你用你自己的手机的话,也许你妈妈……”

“我会自己绑卡。我以前假期打工赚过一些钱,全放在队长那里,我向他借个卡就行。”

我又察觉到他话语间的冷淡,我依然克制着自己的不悦,还有不断上涌的伤心,我尽量自然地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这么早……”

“你误会了。”他看着我,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说:“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我,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我的心脏随着他过分认真的语气猛跳。

可是他过分冷淡的神色哪里像愿意?

我只好说最实际的:“你的钱够吗?假期打工能赚多少钱,不如还是我……”

“够。”他打断我。

我不理解他的不高兴,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因“金钱”闹过任何不快,哪怕他来抢,哪怕我诬陷他偷,那些钱来来去去,在我们眼里不过是发泄情绪的工具,毫无意义。

“你……为什么把钱放在队长那里?想做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妈妈对他那么大方,他的零花钱肯定不少,他存钱想做什么?

“想离家出走呗。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摆摆手,显然不想多谈,“好了,我们赶快吃饭,要迟到了。”

离家出走?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一顿饭下来,他仍然说说笑笑,还主动咬我的吸管,尝我的饮料,这本该让我激动的动作我无心欣赏,他的样子变得十分遥远。我看不透他的冷淡,猜不透他的心思,我自诩为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却突然明白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我看到的前前后后不论行为还是性格,无不充满矛盾;我知道的点点滴滴只有一个叙述者和证人,就是他自己;我爱上的人无比阴暗暴戾又无比温柔善良,像个巨大的BUG。

没错。BUG。我竟然现在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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