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我习惯性地看了下钢琴方向,今天占据客厅的是小男孩,他已弹得有气无力,发现我看他,立刻挺直身板,不敢懈怠。他可怜的钢琴老师无可奈何地旁着,一个优秀的钢琴教授不论怎么教学生仍不见起色,难怪没好脸色。

我拿出手机查找一些视频,环视客厅想找张白纸。

小孩的书包吸引了我。他们的书包是寒假出国旅游时买的,某个主题公园的产品,我叫不出那上面卡通人物的名字,书包颜色花花绿绿,比它们更花哨的是书包一角露出的一堆彩纸,大概是幼儿园手工课要用的材料。

我心中一动,看了眼手机上的视频。

小男孩下课了,礼貌地向老师行礼,一个劲看我这边,我也和老师打招呼,另一位老师从二楼下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女孩。等保姆送走老师,我指了指书包问他们:“可以用一张吗?”

他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书包里的彩纸塞给我。

我拿了一张绿色的,妈妈给小孩买东西一向挑贵的挑好的,这种彩纸薄厚适中,颜色比一般纸张细腻,边缘也不划手,我看着视频折了个纸飞机。

小男孩和小女孩同时伸出手。

我无语,又折了个粉红的,给他们一人一个。抽出一张纸折另外的式样。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一会儿哒哒哒地从楼上跑下来。

“哥哥,你用这个平板吧!比手机屏幕大!”

“哥哥,我这里有折纸书!”

“哥哥我这里还有这么多彩纸!”

“哥哥我还有剪刀!你要用吗?”

我不禁感慨留守儿童的心理脆弱,爸爸妈妈不在,随便一个人就能得到他们的欢心,只要陪他们玩就好。

我正在研究尖头的飞机和扁头的飞机哪一种飞得更稳,降落更准,又发现纸飞机的折法竟然有上百种,更有一些超高难度的精美飞机折法,我竟然不太看得明白。我把手机架在支架上,一种方法接一种方法跟着折,两个小孩也学着我的样子,拿着他们的平板跟着学——他们联网被严格控制,我点头后保姆才输入密码。他们一开始折飞机,把飞机扔得满屋子都是,然后又对孔雀、房子、大象感兴趣,太复杂不会折就叫我,我只好停下来看一下要点讲给他们。

“哥哥,你是要折给姐姐吗?”他们问我,又连连保证,“我们不会告诉妈妈!”

我问:“妈妈如果问起,你们怎么说?”

“哥哥带我们玩呢!”小男孩说。

“不对,是我们求哥哥带我们玩!”小女孩说。

我不禁好笑,就算他们愿意保密,妈妈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些青春恋爱把戏。不过……让她以为有个女孩,不失为一个维持和平的办法,我才不是那个一冲动就出柜的招福。

折纸看着轻松,实际上,稍微上点难度,眼睛和手还有注意力必须高度配合,一个折痕差一点,下个折痕跟着歪,折出的成品根本不能看,勉强飞起来没一秒,不是倒栽就是歪翅膀,稍微复杂的飞机更是反反复复折来拆去才有形状,相当费手。折着折着,保姆在单人沙发上打起盹;两个小孩揉着眼睛,一左一右靠着我,手里拿着彩纸,倒头睡在我身上;我也靠着沙发,费劲地看着手机,终于歪着头睡了。

朦胧中,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是妈妈的味道,她不爱用香水,出门只用淡香,在家喜欢清爽,但她身上有好闻的暖香味,挨得近才闻到。

上一回和妈妈如此接近是什么时候?

我有点醒了,努力睁开眼睛。

果然是妈妈,她离我非常近,手就在我的头发旁边,却没碰到我,她精致美丽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睛对着我的眼睛。

她顿了顿,抬起的手落在我身边的女孩身上。

“我抱她回去睡觉。”她说,“今天怎么知道带着弟弟妹妹玩?”

我没说话,她也不需要我回答,也许她把这种短暂的友好当做我的报答——对她妥协不去家长会。

男人走过来,从另一边抱起小男孩,接着,他对保姆做了个手势。保姆连忙追上妈妈,抱过女孩。

我看着他们,没来由地难过。

男人已经习惯对保姆发号施令,还记得他的前妻在医院里怎样被病人为难吗?如果他看到自己爸爸做出这个手势,是继续无感,还是生出一丝恨意?

还有妈妈,我不知该冷笑,还是该苦笑。

妈妈健康,很少生病,精力充沛,但她手劲不足,力气小。好在一朵富贵花从小到大不需要干任何重活,除了抱孩子。

我出生时妈妈和祖母已经明里暗里闹矛盾,祖母喜欢孙子,爸爸喜欢儿子,他们抢着抱我哄我,哪怕我既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祖母尤其爱在妈妈抱我时把我抱走,嘴上说着“你别累着”,“你快休息”,实际上只有喂奶时才把我交给妈妈;等到祖母病重,正逢妈妈和爸爸感情破裂几乎要离婚,妈妈恨透了一个男人的软弱无能,发奋弄公司,也认为不能娇惯我以免我长成爸爸的样子,对我严格又冷淡;等祖母走了,她和爸爸尝试恢复感情,也开始重视健康的亲子关系,她终于开始亲近我,想要拥抱我。我性子冷,不满她之前板着脸教训我,起初还躲她,不愿让她抱——尽管心里是期待的。又过了段时间,我才别别扭扭贴在她怀里。

可我长得太快了。从小个子就高,小时候还有婴儿肥,胖乎乎的,她抱上半分钟几乎托不住我的身体,爸爸连忙接过我,又是颠又是晃,还跟妈妈说:“让你多吃点饭,整天想着减肥!看吧,连儿子都抱不动!”

那时爸爸说话就是这样,像是故意,也像是无意,他挑出的毛病介于“玩笑”和“抱怨”之间,妈妈无法一笑置之,若生气便有小题大做嫌疑,我从爸爸身上跳下去,不知该说什么。父母的龃龉撕扯着孩子的神经,早晚会把他一分为二,边边角角带着血。

“长得太快了。”那天妈妈没和爸爸吵架,惆怅地看着我。

听说孩子幼年需要父母不断的肢体接触才能培养安全感,感情才会真正融洽,妈妈在我身上得到教训,再一次当妈妈,她每天都在轮番抱小孩,抱完男孩抱女孩,把她的遗憾双倍补上,却不是补到我身上。听说搞雕刻的人面对重要作品先要弄个次等材料刻个模子练手,妈妈也是如此,我是个试验品,那两个小孩才是她精雕细琢的宝贝。

但我知道她不是没尝试过爱我,只是阴差阳错,我也在故意和无意之中一次次让她失望。后来她不再试图抱我,而是教导我人与人的距离和礼貌,注意我的行为和教养。我最后一次近距离感受她,是她搂住我的肩膀将我从父亲那里带走,当时她有孕在身,我不敢靠她太近,怕不小心碰到她,伤着她。

那时我十岁?十一岁?个头已经跟妈妈相仿。那天我鼻端有她暖暖的香味,肩膀被她紧紧搂着走了一小段路,那就是我们母子全部的亲密。

人和人的缘分太短了,像我和妈妈,只有摇篮到幼儿园那么短短几年,却没能找对在乎对方的办法;像我和他,告白之初就意味倒计时,过一天少一天。我如此恐惧,迫不及待要确定和他的关系,不论如何想要他正视我们的感情,就算他骗我,就算他有他的不情愿,就算明知欲速则不达,我也没法停下。因为我清楚那短得不能再短的能够相互拥抱的时光,一分一秒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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