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信里多了一个群。
四个人,他,班长,副班长,作家。
每天分享资料,隔一两天就会约一个小组一起学习,地点在某个小店,地址说得含糊。
根本没有这个约会,他们约的是本该回家的晚饭时间,他们说一起学习特别提高效率。他们有时发不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有时说要拉其他班委一起来,有时说今天的点心好吃……这些统统没有,全是编的。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某个小店埋头做卷子,累的时候微笑着看对方;我们在某个小旅馆发疯,最后懒洋洋趴在床上回复消息,我用手揉他的腰缓解他的疼。
他没和班长他们商量什么,他们几个太聪明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中一清二楚,他们的掩护打得滴水不漏。班长偶尔担心地发来条消息,说千万不要影响学习。我回“谢谢”和“没问题”,我看得出,他们不是不担心,他们懂得权衡,懂得厉害关系,他们不是抱着参与一条桃色绯闻的心态凑趣,他们在帮忙,却拿不准这个忙帮得对不对。我也在这种担心中意识到一件事:他在欺骗他的妈妈。
他以前叛逆过,反抗过,他也躲避过,委屈过,他也会选择性地删去聊天记录,会对妈妈隐瞒一些担心,但不是这种有组织、有策略的欺骗。
不可否认,我开心,我甚至有点得意,可当我从一次次的激情中冷静下来,我知道这是不对劲的。他不是一个可以坦然欺骗他人的人,他的本质非常简单,只因他聪明才显得复杂。他妈妈如果痛苦,他会加倍痛苦。那么现在这个情况——他整天和“同学”跑去外面“学习”,他的妈妈一个人在家等着,在医院担心着,她快乐吗?我记得他们以前动不动就要视频,现在有“同学”在,他妈妈考虑他的自尊,不会把视频打过来,最多发一两条短信,她愿意吗?他那么体谅妈妈,他不难过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四个学习班,三个重合,两个在写字楼专门的楼层,一个在老师家,他每次坐我旁边,抓着我的手机听课,有时他会突然在桌子下抓住我的手,吓我一跳。我镇定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安全才会回握一下,然后把那只抓得很紧的热热的手放回去,他便不满地撇一下嘴。是的,他黏我,他欺骗妈妈不只为我,也为他自己,他希望有更多时间跟我在一起,这个事实让我忘乎所以。
他像走钢丝。但他也贪图那悬于一线的刺激感。
我不能问他什么,我是他的共犯,我甚至希望那根钢丝再细一些,再长一些,再陡峭一些。如今我心中没有了过去那条漆黑的街道,只剩一条钢丝,身后黑黝黝的,前面一团雾气,我们拉着手向前走着,似乎不在乎一脚踏空。我唯一的理智是不停止学习,我更专注于手中每一张卷子每一道题,我惊讶地发现我那几乎已经成为思维定式的解题习惯有了一些变化,过去我看到一道题会自动罗列几种解法,思考后选出最合适的然后检查一到两遍,现在我似乎更加灵活,有两种不同回路相互作用,一种是我的,一种是他的,碰在一起却能更快找到最优解。我告诉他这个发现,他说他的解题思维也受了我的影响,现在看到没做过的难题根本不会慌,安心看几遍总会找到线索。
我们的对话只到这里。我们不会继续说高考怎么样,高考就是分离,我们不愿意想。我们只想用最多的时间陪伴彼此。我其实希望带他看个电影,去趟游乐园,他终于也同意不应该漏了这些项目,但每到有了整个下午或者整个晚上的大块时间,他的眼睛是亮的,我的心里烧着火,就算票已经定了,我们还是忍不住跑进旅馆。
他总是急不可耐,我在洗澡他在外面一个劲敲门,一边敲一边叫:“你能不能快点!有什么可洗的!你快点!”
我只能加快速度,他可以不洗,我不行,我不但要洗澡,还要查摄像头,还要检查房间的每一处,连窗帘的漏光都要看,他不是跳到我身上让我背着他,就是在我背后搞各种突袭。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各种不正经的视频,要试这个,要试那个,有些姿势我很犹豫,总担心他受伤,但他兴头上来什么都敢试,我只好否掉那些特别猎奇的。我原以为这种事很快会变成一种常态,一种惯性的纾解,但他总有不同的迷人,他的身体有时僵硬,有时又特别软,在我手中时而像缩紧的贝壳,时而像张可以拉动的弓,时而像乐器。他很快就忘了他那不成功的第一次,兴致勃勃在我身上尝试,但他这个人一向心急,没耐性,每次我做前戏都要哄着他,他一个劲催——位置调换,他知道润滑的重要,也希望自己有“诚意”,但他哪里忍得住,我看他急得冒汗只好说“可以了”,他便撒欢一样扑上来。虽然他怂恿我花样百出,自己却只喜欢一种——从后面。我想他骨子里只喜欢简单的,这种简单难免粗暴潦草,我也有一点舒爽的体验,多数时间都是因为他的兴奋而兴奋。不过,自己身体的体验最直观,我好像更懂怎么让他舒服了。以前他能够忍着不出声,现在他根本忍不住,全程都发出又低又甜软的声音,好听极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会享受,后来干脆只负责指挥我、建议我、勾引我。偶尔他心血来潮要求换一下,我乐意配合,不知他在梦里是怎样的,也这么毫无章法吗?但对他来说,这种直接的方式才算酣畅淋漓吧?不过,这个家伙实在糟糕,前戏糊里糊涂就算了,他根本没有善后意识,事后倒头便睡还要紧紧抱着我,我想去浴室根本挣不开他,只能对着他甜甜的睡脸干瞪眼。我抚摸着他鸦黑的头发,他潋滟的光彩在洁白的床单上更加明显,但是,这就是人们说的只顾自己享受的渣男吧?他以前还使用暴力,他还曾经冷暴力,对,他身上还有出轨基因,这不就是一个潜在渣男?
他终于醒了,心满意足地蹭着我,终于想起:“要不要帮你揉揉腰?疼不疼?”
“时间快到了,你先把今天这张看完。”我把趁他睡觉总结的知识点盖在他脸上。
他非常不情愿地吹了口气,非常不满地读着上面的字,等他看完我抽重点考他,又出了几道题给他,他趴在床上摇着腿做,我把那张纸叠成一架飞机。
“哼,就知道这点骗小孩的东西。”他抢走飞机,继续做题。
我怀疑他的确是个渣男,自己做不好还来挑我的毛病,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能一直容忍他吗?直到回家我还想这个问题。今天到家早,小孩在学钢琴,我坐在楼梯上冷静头脑——他坐着拍照的那级楼梯。
我听到声音,那个男人从二楼走下来,我看他颀长的身型,浓密的头发,温和不乏性感的气质,不禁问:“叔叔,您多重?”
男人非常意外,这个问题太过奇怪,但他还是回答了我。
和我那个不争气的爸爸不同,男人有良好的健身习惯,优质的健康教练,我看着那笔挺的身影,想来他以后也是这么个感觉,就算到了三四十岁,四五十岁,或者老了,也应该是好看的。
我得到了一丝安慰,渣男就渣男吧,反正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就算他变胖了,我难道会不喜欢他?人过中年都会发福,严苛的健身未必是好的。还有,有些疾病需要注射激素,有些压力会导致肥胖,就算不胖,人老了干瘪了,或者肢体不细腻了,我难道就会爱上别人?才不会呢。
一种强烈的冲动撞着我的眼眶,我的眼睛非常酸。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会和他一起在一起,我在想我能看着他变老,我在做梦。
我不想正视我们的关系,我在梦里,但他是清醒的。他在走一根钢丝,他终究会在悬崖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走向他选定的城市,他会在那里扎根,买一个小房子,和妈妈一起快乐地生活。
我呢?
我拿出手机,调出没做完的习题,在走调的钢琴声中机械地选A,选C,选B,选D。一道题有四个选项,我们只有一个。不,我们不用选,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我只希望他每天都是快乐的,在高考后能进入理想的大学,这就是我对这段感情最大的报答,也是我人生唯一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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