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男生说这么长的话,声音初听刺耳,听惯了就还能接受。我下意识看向他,他认认真真地听着,没什么表情,只是认真。也许在这个场合,任何表情都有批判意味,或者同情意味,那都是不恰当的。而对于我这种麻木不仁的冷血动物,很难对别人的故事有切实感受,如果不能听到故事的另一面,也就是那个女孩的说法,我甚至无法确定立场,做出判断。或者说,我太理解一个扭曲的家庭会给一个男孩怎样的心理阴影,因此无法第一时间同情那个女孩。即使她如此倒霉。
“你讨厌上仙就是因为一直想和好,但发现前女友喜欢上了他?”他问。
男生点头,“我知道她早晚要喜欢别人,她那么多人追。我也……一直后悔。再加上我家里又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就不多说了,总之,我觉得对不起她,舍不得她,又恨她在那个时候甩了我,我没法对她做什么,所以……”男生歉意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真想躲开,但我想我应该表个态,就开口道:“无所谓,主谋不是你。”
“主谋”非常配合地举起双手,叫道:“我错了我错了!”
“你们到底怎么……”男生又是一脸纠结和尴尬,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你前女友听个声音就爱上你,你看上仙有多少优点?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他笑嘻嘻地说,“至于我,你看我优点也不少吧?他喜欢我也很正常吧?”
“自恋。”男生说。
我无奈地看着他,原来他这么自恋吗?好吧,也挺可爱的。
男生很熟练地开酒,让我们吃饭,他说不清他为什么“想开了”,他说他本来已经走向女孩,在脑海里反复想她一脸扭曲,气愤难当,甚至骂他挖苦他反击他的样子,“大概最近看你们看得太多,我突然想起以前和她在一起时特别开心的时候。她以前是那么单纯的女孩。”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突然就想开了。我不想再报复她,也不想再帮母亲搞什么家业,争什么家产。我其实一直希望以后搞学术,我决定报个喜欢的专业一直读书。说来没有你们我进不了一班,也留不下来,所以……我想跟你们说声谢谢,也和我的过去告个别。”
告别过去还需要两个证人,大概是真的下了决心。于是我说:“我看过你的考卷,功底扎实,思路清楚,有些解法不成熟但想法好,你很适合搞学术。”
“谢……谢。”男生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男生一眼,他们似乎都很无语。他试图把气氛搞轻松点,说道:“那她呢?你既然决定重新开始,要不要重新追她?”
“怎么可能。”男生自嘲道,“她恨死我了。而且她已经喜欢别人了。”
“我没觉得她有多喜欢我。”我插嘴。
“咦?”他眼睛一亮,“你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我反问。
“太阳从北边出来了,你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他连呼不信。
“我不过讲了一道题,你跑过来又是男德又是不要让女生误会,我和作家说话没见你这么紧张。再加上,”我看了那男生一眼,“一直强调对方漂亮,那我只能想到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不过我不认为她特别喜欢我,真喜欢的话,我主动和她说话,给她讲题,她又是个会主动告白追求的人,不可能没行动。至少……她可以试探一下。”
“你还懂试探?”他自言自语似的,“也是,经验比较多。”
一个初中美女环绕的人醋一个根本不和女生说话的人?我懒得理他。
我的话对那个男生似乎有一点效果,当然,我不是安慰他,我只是实话实说,他的眼睛却亮了一些,表情也温柔了。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作家副班长还有师兄那么轻易就看出我喜欢他,太明显了,一个人在喜欢另一个的时候。
“这么说也有道理。”他开始出主意,“一个班花,一个不拒绝谈恋爱的班花,高中一次恋爱没谈过,连绯闻也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任何人都有均等的追她的机会。”
“显然我没有。”男生说。
“难说。要不我去和她出个柜,让她死了对上仙的心,你趁虚而入一下?”
又在胡说八道,他出柜上瘾了?但他笑吟吟的,一看就是开玩笑。
“不行。”男生倒很认真,“她现在是个比较稳定的学习状态,你告诉她这些,万一她心理有波动影响成绩怎么办?我之前就是因为心里老想别的事成绩才那么差。”
“你这么认真我倒想帮帮你了。”他笑了,“等报考的时候你先打听她报哪个学校,争取一个学校,大学前挑明态度,然后好好表现。不过女生一旦不喜欢了,追回来很难,你还想追她吗?”
男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咽部,苦笑道:“我不敢想这个问题。但如果有机会……”
他没再说什么,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干了一杯酒。
我想他们应该聊完那些过于多愁善感的话题,就拿出两本高考复习参考给他们讲重点,男生目瞪口呆又不敢不听,他毫无波澜地对男生说:“这就是我的恋爱日常,羡慕吗?”男生摇了几下头。我自然要抓紧时间,等到重点讲完,服务员端来三碗这家店最有特色的银丝面,我肚子刚好饿了,吃得津津有味。
“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他对男生说,“过几个小时,给我发个消息,说点谢谢你陪我到这么晚之类的。最好再发个朋友圈,就……两个小时以后吧,发个我和你的合照。”
男生一句没多问,只是脸色别扭,他小声说:“你妈妈管你这么厉害吗?我看她天天来接你,上仙每天在后面看半天。她不知道吧?”
他脸色一变。
我没想到这个人整天注意我们,竟然注意到我每天目送他,突然被说出,我有种被抓包的尴尬,甚至有点委屈和茫然。
他表情恢复很快,故作轻松道:“当然不能让我妈知道,那个谁……副班长没事就给我打打掩护,我妈以为我早恋了才天天过来。我们……很久没约会了。”
“那个……”男生犹豫了一下,指着窗户对面说:“那栋写字楼后面有个酒店,矮一些,这里看不见,那个酒店……旅馆私密性很好,就是那种外面评价一般,业内知道质量的地方。听说很多明星也在那里住宿,你们可以去约会,可能比其他地方安全。就算你们穿着校服服务员也不会多问。”
这下轮到我们尴尬了。我这才想起我们不应该穿校服,虽然夏天的校服不太看得出学校。而且,这么被人直接指点一夜情的旅馆,我真想找个地缝。
但男生说得有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越高级的地方越安全,反而那些快捷小旅馆容易露馅。
我立刻决定试试男生说的地方,坦白地说,我不喜欢那些小旅馆,卫生还在其次,毕竟学校的卫生间和淋浴间卫生更堪忧。旅馆的空间逼仄,空气永远阴潮,床单白得可疑,墙壁单薄,不时听到隔壁的声音,一有声音他就放不开,不是咬嘴唇就是把脸埋进枕头,他隐忍的表情虽然迷人,但我更喜欢听他声音,声音小也就算了,动作也开始畏缩,怕动静太大,搞得我也跟着紧张,好像隔壁在偷听似的。他说的一些姿势我们很想试试,窄小的房间和浴室根本没条件。
我小心观察他,那种旅馆应该也能开钟点,但金额同样可观,绝对不是他能AA或自行支付的。
他竟然也在观察我。我想起自从我们正式确立关系,他似乎不那么在意金钱问题,不再像以前那样丁是丁卯是卯,这是个好现象,却也有点奇怪。
“那我先买个单,”男生说,“你可以现在就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说我失恋了喝醉了拉着你不放,你要陪一下。我在旁边说几句话。”他说这些话时神色还是别扭,也有一种不知是对是错的迷茫棘手感。我想我们让很多人为难,为了帮我们恋爱,他们这群判断力准确的高材生不得不一次次当骗子。
但我们管不了这些,他管不了,我不想管。我迫不及待想要说服他去那个旅馆,我对他耳语:“那里一定有浴缸,去吗?”
他轻易被我说动了。他想起自己说过的一些狂乱的画面,毫无疑问,在一个高级、私密、安全的房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不用顾忌。他看我的眼神迅速火热,我很受用。
“那……我……”他还有点犹豫。
“走吧。”我说。
懂行的人说得果然不错,那个旅馆处处有遮挡,我们从服务厅上楼,几乎没遇到任何人。我们来不及洗澡,长久的忍耐让我们迅速疯狂,我甚至担心自己太过用力折断他的腰腿,他的嘴唇被我吻得越来越红,吐出迷人的声音,那张床足够大也足够软,所有床品移了位,落到地上,我们利用地毯,利用沙发,利用高层的夜景,我们甚至开始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录视频。我知道这个东西很危险,不敢录太长时间,但它太刺激了,我们交换把手机对准对方,它被我们握得火热湿润,花了屏幕,最后我们又去大浴缸里发疯,简直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们倒在床上,抱着对方,他睡眼惺忪却不敢睡,我们必须尽快起来,不,他必须尽快起来,回家。
我不想让他走。
我想起今天那个男生,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开”的,也许我该问问他,学点经验。放弃爱人也好,放弃仇恨也好,我根本做不到。当他火热的身体紧贴着我,我不可遏制地渴望一直拥抱下去。命运注定我们分开,命运就是我的敌人,能对抗命运的除了生存就是死亡。我们什么时候死?
不。一个榜样今天刚刚请我们吃饭,那个男生经历的痛苦并不少,其实我们的爱情看似有风浪,本质上却称得上一帆风顺,少少的几次波澜不过是磨合期的不顺,我们从一开始便两情相悦,暗自喜欢,有什么矛盾一说就通,我们也有所谓的出身、性格、人生选择上的不同,但他的通透和我的麻木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所有的困难仅仅来自外部。倒是那个男生的爱情挫折才是真正的挫折,包括招福,包括两位班长,包括作家,他们遇到的才是爱情本身的困难。从这一点来说,我和他又是幸运的。我们的爱毋庸置疑。
但他愿意跟我一起死吗?我知道一个合格的爱人应该如那个男生一般,得不到就选择祝福。我不合格,我什么也不愿想。我只希望有个地方只属于我和他,这个世界本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既然我们多余,那就去另一个世界。但他愿意吗?只有他愿意,这件事才成立,我要问问他吗?不,我问不出口。而且我为什么要问他?世界上有多少强人所难需要询问,不过为了降低自己的罪恶感,为了推卸责任,为了徒有其名。
不,我还是要试探他的态度。如果他也和我一样不愿面对分离的结局,如果他也一样厌倦未来,那么我们的死亡就是名正言顺的。我知道我已经不正常了,我又像从前一样琢磨他,盘算如何操控他的心和他的行为,这次无疑更有胜算。我揉完他的腰,帮他拿起沉得要命的书包,突然想到一个简单有效的主意。人的念头真可怕,有人一念之间放下对爱人的报复,有人一瞬之后决定将爱人推进地狱。
我是恶人。我就是那个黑色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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