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槐云的春天突然来了,温度像是坐了火箭直挺挺地冲上去,槐云一中返校的学生几乎全脱掉了棉服换上单薄的春季校服。
槐云有婴儿出生,哭声明亮;路边绿化带的灌木开始发芽抽叶开花;学生背着书包吵吵闹闹地走在路上,挤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街上的老太太一瓢井水泼到门前,扭头朝背着手要去街口下棋的老头喊:“老头子,春天来了欸。”
槐云的春天真的来了。
唐晁扭头看了眼旁边——
张明意和桃子还没来。
他们正坐在医院手术室外冰冷的长凳,明明温度陡然上升,张明意交叠的双手却冰凉——
朱宇昨天半夜突然发作,被推到手术室里,墙上的灯一直亮着,直到现在还没灭。
朱建国坐在一旁,紧紧握着刘霞的手,刘霞倚在他身上,双眼睁着,泪痕纵横。
何序提了吃的上来:“朱叔刘姨,你们先垫下肚子。”
刘霞摇了摇头,抬头道:“我们不饿,你们先吃。”
何序没再坚持,把给他们带的一份放到朱建国旁边,走到桃子面前:“桃子,吃一点。”
他们一大早听说了消息就急匆匆跑到医院,已经等了三四个小时。
桃子抬头,脸被眼泪泡得发肿发红:“序哥,我不饿。”
“多少吃点,朱宇还等着呢。”何序从里面拿出一袋牛奶,“别让我们担心。”
桃子接过,拿在手上却没撕开,眼睛一刻都没从手术室门离开。
何序坐到张明意旁边,塞到他手里一袋牛奶——
温热的,灼着他冰凉的皮肤。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等到将近中午,手术室的灯关了,朱宇却再没睁开眼睛,如往常一般眯着眼睛跟他们笑:“看你们,又虚惊一场了吧。”
刘霞当场晕死过去。
桃子勾了勾他的手指,小时候他们总是打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这次他却没有曲起小指,牵住桃子的手。
张明意拉了拉桃子:“我们去收拾下他的东西吧。”
桃子点了点头,看了眼紧紧抱着刘姨的朱叔叔,跟着张明意何序下了楼。
刚走进病房,一股清香横冲直撞过来,三人一怔——
窗边的茉莉花开了,层层叠叠,像是一夜之间突然炸开。
桃子捂住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为什么就是今天开花呢,不是昨天,不是之后。
开得这样盛大又这样残忍。
哭声再也压不在喉头,一整间屋子都是悲鸣。
张明意扭过头,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地板上砸,何序搂住张明意的肩,眼泪滴到地上,和张明意的砸在一起。
一周后。
张明意和桃子坐到教室里。
唐晁打球回来吓了一跳:“桃子,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桃子本来就瘦,一个假期回来手腕简直细到吓人的地步,好像唐晁微微使劲,就能掰断。
“胃不舒服。”桃子不想说话,嗓子疼眼睛也疼。
张明意把他按回去。
“张明意你干——”
“三心姐来了。”张明意往门口一扬下巴。
唐晁噤声,缩着头埋进
唐晁噤声,缩着头埋进桌子,他上学期数学考得稀巴烂,王沁脸上没有表情,谁都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唐晁可不想撞到王沁枪口上。
“大家安静一下。”王沁走上讲台。
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桃子抬头看她,一双眼睛什么神都没有,像是极地的冰原。
她咳嗽一声:“现在是大二下学期,距离你们高考就一年半了,假期玩疯了,开学了就要把心收回来,好好学习。”
“还有,大家要多注意身体,一有不舒服赶紧去检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将来上考场,身体拖后腿了怎么行。”
王沁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张明意前面的黄色原木纹理书桌,空荡荡的,却血淋淋地像是撕下来的一块肉,留着碗口大的伤口,汩汩淌着血。
王沁的声音干涩了许多,沉思半响,艰难开口:“同学们,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希望大家都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最后能决战高考。”
“好了,大家学习吧。”王沁走下讲台,“张明意,陶冉,跟我来趟办公室。”
谁都不知道王沁和他们说了什么,等到张明意和桃子耷拉着脑袋回来,第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
“明哥,你没事吧。”唐晁小心翼翼地试探。
张明意一弯胳膊,把头埋进去,声音发闷:“没事。”
“身体不舒服吗?”再问却没有什么声音。
桃子和张明意返校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喜欢讲话,老师提问什么都打不出来却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老师都大度地摆摆手让他们坐下,就算是最严格的王沁也不例外。
槐云的春天又长又久,野草疯长,全槐云一中学生脸上都是盎然的生气,高三年纪主任周良高兴地拍了九宫格发朋友圈:新学年新气象。
发完才后知后觉地对着图片角落里的两个学生皱眉——
怎么驼背弓腰,跟个小老头小老太太似的,没有一点学生的朝气。
全槐云一中都在往春天里奔去,除了高二二班的张明意和陶冉。
第一次月考完,王沁捏着成绩单忍无可忍,把桃子和张明意叫进办公室。
王沁抬头一扬下巴,示意俩人坐到一旁的沙发:“我知道朱宇的事情对你们的打击很大,老师也很难过。”
张明意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桌角,桌子用了很久,使用得痕迹斑斑。
“但是咱们也要往前走,我相信朱宇一定也不希望这样。”王沁叹了口气,“陶冉,你这次直接掉到年纪一百开外,张明意你直接掉出了一千名,一直这样可不行。”
“我们知道了,老师。”桃子垂着头,却不看她。
王沁无话可说,摆了摆手:“先回去吧,过两周何序转到我们班,你们互相之间照顾点。”
“嗯。”
桃子走出办公室,窗外春意正盛,一枝靠墙的桃花伸进走廊,碰了他们一脸的香。
“张明意。”桃子站住。
“嗯?”张明意不知所以。
“春天到了。”桃子看向那枝桃花,“咱们往前走吧。”
“好,”张明意随着桃子眼神落到桃花上,“春天了嘛。”
一阵风过,那枝桃花晃动,落了几片花瓣在洁白的瓷砖上。
张明意莫名想起朱宇,那枝桃花好似在告诉他们,往前走,好哇。
他勾了勾嘴角,真像那小子会干出来的事。
全二班的人都看到那两尊仿佛永远留在冬季的雕塑开始融化,开始勾着唇角笑——
全槐云一中都进入了春天。
两周后。
“同学们,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王沁站在何序旁边,喜气洋洋。
这个香饽饽主动选择二班,那几个实验班的老师羡慕地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王沁逢人神清气爽,三句不离“对啊对啊,那个何序来我们班,孩子自己选的呢。”
何序单肩抓着双肩包,眼神淡淡,往台下一扫——
班里一阵躁动,不用王沁介绍,大家都认识台上的人,从来没从荣誉榜上掉下来的神人何序嘛。
张明意扬着脸看他,一挑眉毛,嘴角眼睛都是笑意。
他的眼睛说,我看见你了。
何序眼睛再没移开过。
王沁看了一圈,最后落在桃子旁边的空位上,一直空着,像一个巨大的伤疤。
“那儿。”王沁往朱宇位置一指,“何序你先坐那。”
何序抬脚走过去,张明意和桃子的眼睛就没从他眼睛上移开过。
站在座位前,却皱了眉头,他比张明意高,坐在前面会不会挡住他的视线。
“怎么了何序同学?”王沁站在讲台上问道。
“我怕挡到后面同学。”何序扭头应声回答。
他后面只有张明意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有一米九多,自然不是他。
“这——”王沁一时犯了难。
桃子举起手:“老师,让唐晁坐这,让何序坐张明意旁边可以吗?”
“好主意。”王沁点头,“唐晁,你来坐陶冉旁边。”
“好兄弟,哥们先走了。”唐晁依依不舍地告了个象征性的别。
“赶紧滚。”张明意笑骂,“你丫只是坐我前面,又不是彻底滚蛋。”
“你真是——”唐晁一时词穷,嬉皮笑脸地搬了位置。
何序走到张明意旁边,垂下眼睛,张明意扬着脸对着他笑:“终于回来了啊,序哥。”
“对啊,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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