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呀,他醒了!”

卫思谨还未睁开眼只是眼皮微微动了动便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并不识得,他使劲睁开眼想看看这是哪儿,却先流下了一串泪,他连动都动不了,浑身使不上劲。

“诶,你先别动,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那人似乎很着急,用帕子将泪拭去后,轻轻捂在了他眼上,又将他脑袋抬起,给他喂了些水,力道很轻柔,是阿娘吗?

阿娘。

卫思谨蒙了一瞬,便将事情都想起来了,他被爹爹卖掉了,为了救阿娘。

他记得在马车里待了很久,他终于把身上绑着的布条都挣开了,缩在角落里,那些孩子都醒了,开始哭闹。等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把门打开了,手上拿着几根布条,应该是想把他们的嘴堵上。

卫思谨没管那么多,那个男人一开门他便像一只兔子一样窜了出去,那个男人估计也蒙了,他都走了才想起去抓他,其他孩子见他窜了出去,也学着他向不同方向跑了。一群孩子,没有目的地一通乱跑也使得场面混乱起来,不,也许是有目的的,就是找爹娘。

霎时间,孩子的哭闹混合着大人的骂声,天空还下起了细雨。

卫思谨没有哭,也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只往前奔去,他看到有些跑得比他快得多的孩子很快就被抓住了。等他觉得自己跑了很远,就找了一个树洞躲在里面,前面生着茂密的长草,几乎看不到。随后他使劲捂着嘴,控制自己的声响,听着外面的声音。

没过多久,孩子们都被抓起来了,卫思谨慢慢走神。他从长草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小水潭,雨滴落进去,发出细细的声响。外面大人的声音还是很大,慢慢变得黏腻而温柔,在诱哄着他。

大人的声音还是很大,却在卫思谨耳中变得遥远起来,慢慢的,就只剩下细雨的声音,莫名显得有些空灵。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他们在商讨着什么,可卫思谨却突然想到,他要去哪呢?这荒山野岭的,不会有人帮他回家,就算他真回家了,爹爹还会要他吗?

过了一会儿,声音真的小了,卫思谨轻轻拨弄了一下长草,发出细微的声响。

四周刹时静了下来,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听得他心提了起来。随后,长草被拨开,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卫思谨依然觉得可怖而恶心,他甚至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便被一掌打晕过去。

他被拎回了马车上,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卫思谨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原来也没多远啊。

“喂,傻了?一阵香风在卫思谨面前拂过,也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他定了定神,猛然坐起,眼前一阵发黑,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他在哪里,不过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一间红屋子,他现在坐在一张榻上。

眼前的姑娘原也没多大,约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杏色芙蓉襦裙,整个人俏生生的。现在她一手拿着帕子,双手叉着腰,拧着眉看着他。

“姐,姐姐好。“卫思谨看着她的脸色也只敢颤颤巍巍地打招呼。

谁知那姑娘却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卫思谨的心里打着鼓,想着是不是哪句话惹到她了,要不要道个歉,可还没开口

“哇!你好可爱!比我家阿弟还可爱!”

那姑娘便扑了上来,逮着他的脸使劲揉搓,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一些非人的叫声,卫思谨彻底蒙了。

“我叫茗禾,肯定比你大,叫我姐姐便好,很小就在这里长大了,这里是红袖阁。”

“虽然我不记事,但我知道我离家时有个阿弟,不过你肯定比他可爱!你当我弟弟呗。

“你真的比小姑娘还可爱!”

“你多大啦?”

“对了,你叫什么呀?

天可怜见的卫思谨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但由于茗禾的手还在他脸上使劲蹂躏,他只能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五,五就物哼谨。

他只有最后一个字说清楚了,因为听到一半,这位茗禾姐姐总算意识到该把手放下来了,可她还是没听明白。

“你再说一遍?”她皱着眉说道,同时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叫,卫,思,谨。”卫思谨也很配合,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哦,你会写吗?”茗禾把脑袋收回来了。

“啊?”

“我都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我当然会!”卫思谨挺起小胸膛如是说道。

“好呀,你写来看看。”茗禾飞快从榻边的圆凳上拿来一个小托盘,上面还有一个杯子,里面盛着小半杯茶水,她将杯子挪到边上,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卫思谨非常自信地用小短手从杯中蘸了一点水,之后……就不动了,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托盘,直到手都干了都没动静,咋写来着?小小的卫思谨陷入了头脑风暴。

“快呀,我手都酸了。”茗禾催道,又过了一会,她看着卫思谨憋红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诶,你是不是忘了啊?”

卫思谨听这话都快哭出来了,见他眼圈红了,茗禾也有点着急:“诶,你别哭啊,我又不笑你,要不我们一会儿去找桃溪姐姐,她肯定知道。”

他的眼泪还是没止住,正处于一个要掉不掉的阶段,即将掉下去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声:“这是怎么了?”

茗禾瞬间回头:“桃溪姐姐!”虽然没看到她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到,她应该是两眼放光的。连卫思谨都不哭了,就呆呆地看着那位轻轻步入屋中的仙女,是的,仙女,这是现在小小的卫思谨脑中唯一能浮现的词。

仙女缓缓走到他面前,伴着一阵轻轻浅浅的香气,拿出一块绣着芙蓉的帕子,轻轻擦着他眼角的泪,之后,仙女笑了,仙女温温柔柔地说道:“你叫我桃溪姐姐便好,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哭。”

“仙,仙女姐姐,我……”

“因为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茗禾又快又洪亮地答道。

卫思谨又想哭了,那位仙女,不,桃溪姐姐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把他抱起,带着他往另一个屋走去,茗禾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们到了另一个屋,里面摆着一张琴,一张书案,上面摆满了书册纸笔,与这屋子里奢摩华丽的装饰倒显得格格不入,更别提这满屋子的脂粉气了。桃溪抱着他径直走到书案旁,坐下摊好纸笔,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卫思谨。“卫思谨红着脸答道。

“哦……”,桃溪应了一声,拿笔在下巴上点了几下,沉吟片刻,她似乎是明白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之后举起来给他看,那字迹清雅秀丽,十分赏心悦目,写的是“卫思瑾”。

“是这样写的吗?“桃溪向他确认。

“嗯……”卫思谨左看右看,觉得好像对,又好像不对,最终他看了一眼桃溪,她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之后他就确认了,“对,就是这么写的!”

“是么?”桃溪笑了笑,缀着丹蔻的手指在纸上的“瑾”字轻轻摩挲着,“那你阿爹阿娘一定很喜欢你吧?”

“啊?”卫思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瑾,乃美玉之意。你阿爹阿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定是希望你今后如美玉一般大放光彩。”桃溪摸了摸他的头,这么解释道。

卫思谨却只是愣愣地看着纸上的那几个字,过了一会儿,他的眼角毫无预兆地坠下了几滴泪,随后,便如堤坝上出现的几条裂缝,那些所有的难过,恐惧和迷茫,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挡都挡不住。

先前所有的那些平静与笑语都如假像一般破碎,泪水决堤,卫思谨埋在她怀中嚎啕大哭。桃溪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发出一声叹息。

茗禾也学着轻轻拍他的背,却还是有些不解,小声问道:“您为何要故意惹他哭啊?他本来都不伤心的。”

桃溪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道:“他这哪是不伤心,他这是伤心傻了,现在哭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长久下来想不开好些。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原来定是受家中疼爱的,也不知遭逢了什么变故,沦落到这般境地。”

“反正肯定是被拐来的,“茗禾蹲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哭,说着说着她眼睫垂了下去,“总不可能像我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原也是受家中疼爱的啊……”,桃溪听这话看了她一眼,却也知这种事无法开解,只得摸了摸她的头。

茗禾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看着看着,她突然说:“他生得这样好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在这儿可不好,”卫思谨还在哭着,完全理会不了外界,桃溪还在看着他,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像是已经看惯了,“不过,若不是他漂亮成这样,被妈妈认成了小姑娘,可能就去清竹院了,那儿啊……腌臜的很。”

清竹院听着像个作诗品茶的清雅之地,可桃溪提起时却一阵恶寒。过了半晌,她自嘲般苦笑了下:“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了。”

茗禾没有搭话,过了很久,她们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等着他哭完。

又过了很久,都上灯了卫思谨才哭完抬起头来,眼睛都肿成核桃了,睁都睁不开了,她们二人看到这一幕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茗禾有些讶异:“你竟然没睡着?

“睡,睡,睡不着。“卫思谨的鼻子一吸一吸的,末了,还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儿。

茗禾险些又笑了出来,桃溪帮他理了理沾在脸上的头发,卫思谨小声问道:“那我还能见到阿爹阿娘吗?”

桃溪的手微微一顿,又笑着道:“会的,你今后一定会好些的。

还没等他应声,茗禾便插话道:“是啊是啊,我告诉你,我从来这儿,还没怎么饿过肚子呢。”

这听着好像还行,卫思谨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好了,别想这些了。“桃溪将他向上托了托,又瞟了一眼桌上的纸,道:“你既然叫思瑾,那我们叫你阿瑾可好?

“阿瑾?”

“嗯。”

“好,好啊。”

屋子里还漫着脂粉的甜香气,大人和孩子都笑着,就好像真的快乐似的。

至此,卫家的小思谨懵懵懂懂地被丢在了山间小路上,再回不来,留下的,是红袖阁的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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