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尤果然严格贯彻了乌桓的建议。
这半月来,只要贺兰尤在永夜殿,小蓝就成了他的专属抱枕。
魔王高大的身躯往骸骨王座上一靠,手臂一伸,小蓝就被不容抗拒地圈进怀里。贺兰尤的下巴习惯性地抵着小蓝的发顶,呼吸很快变得悠长,只是入睡前,那只大手总会在小蓝胸前按几下,像检查什么仪器是否运转正常,确认那“咚咚”的心跳还在持续,才满意地不动了。
动作不带狎昵,纯粹是确认他有益状态的例行公事。
小蓝从最初的僵硬到麻木。
他白天倒是自由的——贺兰尤神龙见首不见尾,永夜殿内只剩下那些探头探脑的小魔仆。他缩在角落里,能不动就不动,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天清晨,贺兰尤刚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回来,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他习惯性地把小蓝捞过来按在怀里,大手在他胸口摸索了几下,皱眉啧了一声。
“胆小鬼,”贺兰尤纯粹是陈述事实,“养这么些日子了,还是这么废,连门都出不了?”
小蓝被他按着,闻言猛地一僵。
他迟疑抬起头,茫然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出……出门!我可以出门?”
贺兰尤低头看他,血瞳里是货真价实的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我拦你了?”他手臂一紧,勒得小蓝差点喘不过气,“老子是囚禁你了?大门开着,守卫没有,你自己缩得跟个鹌鹑似的,怪我?”
小蓝被他吼得魂体一哆嗦,下意识想点头——难道不是囚禁?
可他脑子突然转过弯来。
是啊,那扇沉重的大门,从未在他面前关闭过,门口除了那几个探头探的小魔仆在假装洒扫,确实没有任何守卫把守,也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不准出去。
原来……是他误会了?
这个认知让小蓝无所适从,混杂着巨大的茫然。
贺兰尤瞧见他那副呆样,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盛。
他刚解决完一桩麻烦,难得有半天空闲,这废物东西还一副被关傻了的样子,看得他心头火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啧!”贺兰尤松开他,烦躁起身,“废物,起来。”
小蓝乖顺飘起来。
“跟上!”
贺兰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玄色袍袖带起一阵风,“带你去开开眼,省得真在殿里闷傻了。”
小蓝愣了一瞬,连忙跌跌撞撞地飘着跟上。
永夜殿门外不再是幽深冰冷的回廊,而是通往魔域深处更广阔天地的路径,贺兰尤的背影在前方,嘴里念着让她别墨迹,脚下步伐却并不快。
小蓝小心翼翼飘过了那道他从未敢跨越的门槛。
他们来到了魔域最喧嚣的所在——源源集市。
名字听着雅致,景象却截然不同。
三颗血月悬在暗红天幕,投下妖异的光,空气灼热粘稠,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刺鼻气味,街道是由巨大嶙峋的黑曜石和不知名兽骨铺就,坑洼不平,两侧是依着山岩开凿的洞窟或胡乱搭建的棚屋。
魔影憧憧。
长着犄角、拖着尾巴、覆盖鳞片、形如阴影……形态各异的魔族三三两两走在并不宽敞的街道。
他们咆哮着讨价还价,摊位上摆放着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跳动的心脏浸泡在绿色液体里、闪烁着不详光芒的矿石、扭曲蠕动的活物、甚至还有被禁锢在笼中嘶嚎的生魂。
形似蝙蝠的巨大魔物驮着货物低空掠过,带起腥风。
地面粘腻,不知是血还是油污。
小蓝瞬间僵在原地,魂体紧缩,恨不能把自己缩进贺兰尤的影子里。
恐惧劈头盖脸,比在永夜殿被围观时还要强烈,定魂珠的光芒微微流转,隔绝了魔气侵蚀,但这混乱的氛围,几乎要将魂体冲散。
贺兰尤却如鱼得水。
他高大的身形在魔群中自带威压,所过之处,喧嚣声浪自动低了几分,拥挤的魔物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投来的目光充满敬畏和恐惧。他目不斜视,大步向前,似乎根本没留意身后那个快抖成筛子的幽魂。
小蓝咬紧牙关,拼命集中精神稳住魂体,跌跌撞撞地跟在贺兰尤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不敢看那些摊位上的恐怖玩意,更不敢看那些投来的好奇视线。
贺兰尤走到一个堆满各种发光矿石的摊位前停下,似乎在看一块暗紫色的晶石。摊主是个浑身布满骨刺的巨魔,此刻正努力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贺兰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小蓝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差点一头撞上贺兰尤。
贺兰尤眉头一皱,动作快如闪电。他大手一伸,不是扶他,而是直接探向小蓝的胸口,隔着那层薄薄的蓝布衫魂体,精准地按在了定魂珠上方的心口位置。
“啧,怎么还抖?”贺兰尤感受着手掌下那疯狂抖动的身躯,血瞳里带着不满,“乌桓那老鬼不是说养护好了能稳定点?”
“废物,白养了。”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声音也没刻意压低。
瞬间,周围一圈魔物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魔王那只按在幽魂胸口的手上,又落到小蓝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
摊位后的骨刺巨魔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骨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蓝眼前一黑。
贺兰尤正要再训斥两句小蓝这不稳定的心跳,一道急促黑影撕裂集市上空的空气,骤然跪伏在他面前。
“君上!地核异动,熔岩裂谷喷涌!”
黑影的声音急迫。
贺兰尤血瞳冷冽,周身慵懒散漫气息一扫而空。
他并未言语,身影已化作一道浓郁黑芒,原地消失,只留下原地被魔气激荡掀起的碎石尘埃。
小蓝僵在原地。
周围喧嚣的魔声浪将他淹没。
失去了贺兰尤的身影,那些原本带着敬畏的窥探目光,此刻**裸地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好奇探究。
他魂体冰凉……
一只覆盖着细密青鳞的小手,陡然抓住了小蓝冰凉的手腕。
小蓝一颤,低头看去。一个只到他腰间高的魔童正仰着头看他,魔童头上顶着两个小小的犄角,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咧着嘴笑,露出尖尖的小牙。
“我知道你!”
小魔童的声音透出点傲娇,“你是君上的王妃,永夜殿里的那个。”
“……王……王妃?”小蓝下意识猛地摇头,声音发紧,“不,不是,你弄错了!”他否认的声音不大,但在贺兰尤离开后的短暂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探头探脑的魔物们瞬间骚动起来。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王妃害羞了……”
“嘿,脸都红了,还说不是!”
“君上刚才还摸他心口呢……”
“肯定是,肯定是!”
这些议论毫不避讳,他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徒劳地摇头,手腕被小魔童抓得更紧。
“走嘛走嘛!”小魔童完全没在意他的否认,力气奇大,拖着他往集市深处一个喧嚣的角落钻,“带你去听故事!讲君上的!”
小蓝魂不守舍,被小魔童拽着,跌跌撞撞地穿过拥挤魔群。
魔物们纷纷让开,目光黏在他身上,带着了然和促狭的笑意,仿佛他刚才的否认只是欲盖弥彰。
他被拖进一个由巨大兽骨和黑石垒成的简陋酒肆,魔气熏天,劣质魔酒的辛辣气味混合着硫磺味。
魔物们挤挤挨挨。
酒肆中央,一个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老魔怪。他身形佝偻干瘦,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布满褶皱和斑点,头顶稀疏几根灰白毛发,浑浊的眼珠半开半阖,手里端着一个黑陶酒碗,慢悠悠地啜饮。
小魔童把小蓝按在一个角落的石墩上,自己挤在旁边,兴奋地指着高台。
“讲君上的哟!”
老魔怪放下酒碗,手掌拍了拍石台,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围的喧闹声低了下去。
老魔怪嘶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奇异的韵律:
“……说起咱们君上,那来历,可非凡俗!”他浑浊的眼珠扫过台下。
“传说……君上乃上古神树‘不死树’遗留世间的唯一混沌元灵所化……那参天巨树,万年花开,万年结果,聚天地之精,纳日月之华,那果实……嘿嘿……”老魔怪发出低沉的笑声,“机缘巧合,坠入混沌魔渊,汲取万载魔煞戾气,最终……破壳而出,幻化成型……便是咱们的君上。”
酒肆里响起一片惊叹和吸气声。
“君上少时……”老魔怪带上几分追忆的悠远,“那才叫一个轻狂!上天庭,踏碎凌霄宝殿琉璃瓦;入地府,搅得十八层地狱鬼哭狼嚎……三界六道,被他踩在脚下,视若无物。当真是……无法无天!”
“帅!”
台下有年轻的魔怪忍不住低吼,引来一片附和。
“然则……”老魔怪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天地之大,无敌……便也无趣了。”
他顿了顿,啜了口酒,继续道:“后来,君上遇到了上一任魔主……那老东西,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在人间肆意妄为,吸食生魂,玩弄生死,视苍生如蝼蚁草芥……端的是凶威滔天!”
老魔怪的声音陡然拔高,“老东西手段下作,惹得君上厌烦,终于……”
老魔怪猛地一拍石台,声震屋瓦:
“君上一个没忍住,直接就把那老东西……给劈了!”
“魔躯崩碎,神魂俱灭!”
酒肆里爆发出震天的吼叫,群魔激动,热血沸腾。
老魔怪待声浪稍歇,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模仿着某种睥睨天下的姿态,枯瘦的手指向虚空一点,嘶声喝道:
“然后咱们君上,一把攫了那老东西的魔元,就站在那老东西的尸骸之上,对着整个魔域宣告——”
他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变得洪亮霸道,仿佛带着当年那毁天灭地的威势:
“‘以后!这地头——归我了!’”
酒肆里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狂热的嘶吼和咆哮。
“君上威武!”的吼声几要掀翻屋顶。
小蓝坐在角落的石墩上,周围的浪震得他魂体发麻,他把脸埋得很低,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颈间定魂珠,心底翻涌着困惑。
老魔怪的话语在他脑海里回响,这与他认知里的贺兰尤产生了割裂。
就在小蓝被这混乱思绪缠绕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从魔域最深处传来,整个酒肆剧烈地摇晃,顶棚的兽骨和碎石簌簌落下,桌上的酒碗噼里啪啦摔碎一地。
群魔的狂热戛然而止,被惊惶取代。
“怎么回事?!”
“地核又炸了?!”
“快跑啊!”
“……”
魔王:老子才懒得囚禁你,说得好像你能逃出去一样?
胆小鬼:……确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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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源源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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