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梁若月和任峥嵘一起睡。黑夜里她们谁也睡不着。沉默半晌后，任峥嵘问：“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没有。”
“也是，你才这么小。”任峥嵘喃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天只知道学习。”
“峥嵘姐，任叔叔那边……”
任峥嵘轻轻笑了一声：“他急了。”
梁若月没有再追问。任峥嵘一向很有主意，反而显得她今晚的沉默和逆来顺受很不正常。她看到任嘉礼后突然冒出的那句话显得格外突兀，总让梁若月觉得不安。
“峥嵘姐，”梁若月小声问，“你喜欢他吗？”
“还好吧。”任峥嵘漫不经心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梁若月自然答不上来。
“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一个好爸爸。你这样的女孩儿，以后碰到的也一定会是很好的男孩。”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爸爸妈妈爱你。”
梁若月不知如何作答。
“我妈妈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任峥嵘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她找了一个自负又无能的男人，糊里糊涂地生下两个孩子，又犹犹豫豫不愿意离婚。她太可怜了，也太可悲了，甚至算是可恨——”
她骤然打住了。
“峥嵘姐……”
“你还这么小，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任峥嵘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回去，“睡吧。”
也许是因为任父素日的态度得罪了不少人，又或者大家都对天才少女跌下神坛这种事津津乐道。任家的风波沦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八卦，甚至始终没有平息。
任峥嵘最终搬回了家里，但据说和任父的关系降到冰点。她仍在准备高考，照常上学放学，对那些打量的目光置若罔闻。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真的很厉害。
任母请了长假，每天看顾家里——主要是为了盯着女儿。
任峥嵘和那个实习医生应该是断了，或者明面上是断了。任父试图让上面把那个年轻医生调走，然而他虽自我感觉很良好，实际上却既无人脉也无本事，那个实习医生继续在医院里工作。任父甚至没机会给他穿小鞋。
这对于一向自命不凡的的任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梁若月不清楚详情。她只发现任母来找梁母闲聊的频率极速下降，而与之相反，任嘉礼越发频繁地来梁家蹭饭、写作业。
但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脸上的笑容更少了，无论梁若月怎么逗，他顶多干巴巴地笑一下。
长此以往，她也不愿意总是硬逗他笑了。
某一日放学后，他们猝不及防地在路上遇见那个和任峥嵘交往的实习医生——他推着辆自行车，闲庭信步，身边跟着另一个年轻女孩。
任嘉礼定定地看着那两人。
梁若月有些害怕，下意识拽紧他的胳膊：“你别……”
实习医生也看到了任嘉礼，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和尴尬，身体微微和那个女孩拉开了一点距离。
女孩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顺着视线看去，刚好撞上任嘉礼满怀怒意的目光。
“呀……”她的神情登时不自在起来。
“是你呀。”年轻医生的嘴唇颤动着，似乎一度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讪讪道，“放学了？”
女孩侧头避开任嘉礼的注视，催促道：“咱们走吧。”
梁若月感到任嘉礼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她急忙用力：“咱们也走吧。”
双方擦肩而过，平静、诡异、暗流涌动。
“我认识她。”走出几步后，任嘉礼回头盯着远去的那对俪影，“她是我姐姐的朋友。”
梁若月吃惊地望着他。
“而且她的妈妈也在医院工作。”他眼里的怒意忽然消失了，变成了悲哀，“她不会真的以为他喜欢她吧。”
梁若月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任峥嵘还是那个女孩。
“峥嵘姐不会那么傻的。”
“是吗？有时候越自诩清醒的人反而越糊涂。我爸才不是气她谈对象，而是气她想把志愿填到浙江。她也真是傻，固然我爸一口一个上海惹人厌烦，可是为了一个男人改志愿……”
“不会的，那个人应该只是个借口罢了。”
“梁若月，她是我姐，我可太了解她了。她但凡改成去北京、广州、深圳，我都不会这么说。但是浙江……她嘴上不说，其实已经陷进去了。”
梁若月一时无语。
“松手吧，你把我抓疼了。”
她追问：“那你……”
“那我？”
“没什么。”她摇摇头，率先向前跑去，“我想回去喝绿豆汤了！”
初一结束的那个夏天，任家的闹剧被推上一个新巅峰——任峥嵘如任父所愿，报考了上海的大学，却违任父心愿，报考了市场营销专业。
任父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看着学校的名字，他刚要露出笑容，就在看到专业的那一刹那，转变为大怒。
“市场营销？市场营销是个什么鬼东西！”
任父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学医高”，最次也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情愿相信长江西流、日出南方，也不愿意相信任峥嵘报了如此低等的专业。
任峥嵘无惧他的怒火，轻蔑道：“有本事你自己重新高考去。”
“你的生活费老子一分钱也不会出！”
“谁稀罕你那点破钱？留着买个好枕头吧，晚上睡得好些也能在梦里见到上海滩，你说对不对。”任峥嵘撂下这句话，干脆当天买了张车票，直奔上海而去，扬言再也不回家。
任父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天就倒下了，之后干脆请了一个月病假在家修养。
“说白了就是自己想不开。”任母苦笑道。
家丑难言更难掩。
“孩子放我们这儿，你放心。”
“没办法。他爸在家骂这个骂那个，实在不像个样子。”任母眼里的光愈发暗淡了，几乎要哭起来，“要不是因为孩子，我跟他早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就离吧，别把事情都怪在我和我姐头上。”任嘉礼突然说。
听到这话，任母反而被吓了一跳，口风立刻变了：“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呢！”
任嘉礼眉头一皱还要再说，她慌忙退后一步：“你在梁若月家好好呆着，过几天我来接你。”
说罢，逃也似的消失了。
梁若月默默躲在门后听到了这几句对话。她有些明白任峥嵘的意思了。
连续一个月，任嘉礼借住在梁家。他变得分外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一个月内已经把金庸看了个遍。
梁若月觉得有点害怕，为此暗中观察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被任嘉礼抓了现行。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梁若月捧着一小碗杨梅递给他：“关爱同学。”
“有你这么关爱的么。”任嘉礼哼了一声。
梁若月讪笑道：“这不是怕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升起不该有的念头。”
“怎的？怕我走火入魔？”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想啊，练功重在肯下功夫。假如你每天盯着同一块石头看，一旦你盯的时间足够长，要么是石头被你的目光击碎，要么——”
“梁若月，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任嘉礼满脸无语，“我觉得要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不识好人心。”
林菀菀和苏有为结伴来找他们玩。四个人蹲在树荫下喝绿豆百合汤。林菀菀喝着喝着突然一声长叹，把梁若月吓了一跳。
“为什么大人总是觉得他们可以为我们做决定呢？”
梁若月和苏有为面面相觑：“何出此言？”
“有感而发罢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法做决定吧。”任嘉礼忽然说。
“嘉礼兄，”苏有为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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