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墙缝中,江照枝被人从后面紧紧箍着。
远处喧嚷声不断,此处却安静极了,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
慌乱中,江照枝抓住了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手掌宽大,虎口处还有磨出的茧,沿着虎口一路往手背后延伸,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江小姐。”
耳边忽然落下一道沉稳的声音。
是沈青彦?
江照枝抓着他的手一松。
是他!
江照枝激动极了,当下就要转过身同他说话,他却箍得她越发紧,让她无法动弹。
“叫我。”
热气从头顶传来,让江照枝愣了愣。
叫他什么?
不等江照枝思考,沈青彦又开了口,“叫我。”
嘴上的大掌慢慢松开,江照枝吸入一口冷气,不是很确定地叫了声:“沈、沈公子?”
双肩被人一下按住,身子忽然翻转,她猝不及防撞上了沈青彦的下巴,他再次冷冷开口:“不是这个。”
江照枝晕乎乎抬头看他,对上他漆黑的双眸,她下意识唤了一声:“......表兄。”
话音未落,沈青彦忽而伸手束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凑近道:“再叫。”
这语调竟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像入口即化的桂花酥,轻轻落在她的耳边。
江照枝发愣之时,腰间的手用了力,耳边响起沈青彦刻意压低的声音:“人就在跟前。”
江照枝心头一颤,下意识抓住了他腰侧的短穗宫绦,“表兄。”
“大声一点。”他又道。
“表兄。”江照枝颤抖着放大了声音。
“表兄,表兄,表兄......”
她又连连叫了好几声,沈青彦离她越发近了,气息就喷洒在她的后脖颈处,隔着狐绒披风,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热。
她忽然想起那个梦。
梦里沈青彦浑身被水浸湿,冷冰冰地看着她,不仅是视线,连他的身子都是冷的。
江照枝回过神,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胸口,鬼使神差地侧过头,悄悄靠了上去。
咚咚、咚咚。
里面平缓且有力地跳动着,就像那条手上的疤痕一样,在他身上沉默地存在着,旁人并看不到。
放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起,耳旁一空,江照枝抬头看了过去。
“人走了。”
沈青彦的眼睛很冷,正如梦中一样,仿佛方才贴近她的温度顷刻间便能消失。
“对不起。”江照枝忽然开口,眸底泛起微光。
她摸到他伤疤的那一刻,便知顾玉祯说的是真的了。
她错怪了他,他不会写字,甚至能不能握住笔都不知道,她却将他想得那么肮脏。
她甚至还恨过他,可现在想来,在那样幽暗的环境中,他不小心碰到她很正常。
他自幼无父无母,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了这一身的拳脚,好不容易被认回来,却因自己的经历始终无法融入这个地方。
曾经她是唯一愿意靠近他的人,如今他却还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受她无理的鄙夷。
沈青彦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道歉,低下头淡淡瞥她一眼。
她凝视着他,双眸如湖水一般清亮,连歉意都纯净得毫无杂质,像是旁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天性蠢笨。
银安殿落水,猫奴之事她应当早已知晓了,可她似乎还是一如从前,没什么变化。
蠢笨的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她又是为了什么道歉?
沈青彦看着她纯净的眸子,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清甜的味道,心头莫名升起一股躁意。
倏地收回视线,他转身拂袖而去。
江照枝原想将误会都说清楚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没了人影。
她愧疚极了,她原该好好同他道歉的。沈青彦遭受了这么多,定然已经很难再相信旁人了。
-
江照枝没走一会儿,便遇上了来寻她的小厮。
顾玉祯正在方才的酒楼中等她,“照枝妹妹,你可还好?”
江照枝脸上的热晕还没褪去,正欲上前回答,视线却瞥到立在窗前的那道身影。
他还是和离开时一样,看上去像是没有动过。
江照枝的脸蹭地一下又红了起来,她做不到像沈青彦那样若无其事,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没事,就是迷路了。”
在和沈青彦不得已亲密接触之后,又要在顾玉祯面前撒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狂跳的心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顾玉祯心底划过一丝怪异,却没多想,安抚了江照枝的情绪,便将她送上了马车。
马车上,江照枝攥着从沈青彦腰间拽下的玉佩,像烫手山芋一般扔到了墨梅手中。
“梅姐姐别问,你先拿着。”
墨梅茫然地收了起来,再抬眼,自家小姐已经陷入了沉思,像是有什么心事。
画舫在湖边停泊,舫上华灯环绕,如同星落湖中。
萧楚和顾容韫坐在二层窗侧,顾容韫上身坐得笔直,视线落在窗外星星点点的荷花灯上。
萧楚一手拂袖,一手提起竹纹紫砂壶,将她面前的茶盏斟满。
“这是福建进贡的龙凤团饼茶,这种茶做工十分精细,上头的花纹都是由纯金镂刻,恰因为这茶做起来费时费力,是以每年产量极少。”
萧楚瞥了一眼,“容韫姑娘可听说过?”
顾容韫不知他以此开头是什么用意,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曾有耳闻。据说大宋显孝皇帝曾对此茶痴迷至极。”
“姑娘果然学识广博。”萧楚握着茶盏,看着水面的茶叶缓缓落下,“那姑娘可知道,我是何时喝上这团茶的?”
顾容韫如实摇了摇头。
萧楚扯了扯嘴角,笑容却带着冷意:“去年。去年我才有幸品得此茶,还是在一个大臣的府上。”
他晃动茶盏,眸底毫无波澜:“而后我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这茶好喝,他便将父皇赏赐的团茶全给了我。”
顾容韫觉得有些不妙,她只知大皇子很早就离开皇宫在外养病,却不知他受冷落至此。
即便皇上不关心他,他还有个做贵妃的母亲,怎会连这贡茶都未曾喝过?
想来李贵妃待他也是不闻不问的。
然这些都是他的私事,又为什么要对她说?
外界一直认为他体弱无法担当大任,但这段日子的几次见面,她已看出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虚弱,甚至连身边的侍卫都看上去并不简单。
他若当真在谋划什么,私下面见大臣这样的事在她面前却毫不避讳。
顾容韫胸口有些发凉。
“容韫姑娘从小在扬州长大,扬州风光无限好,前些年,我也有幸去过一回......”
“殿下!”
顾容韫匆匆制止,传闻大皇子几乎不出府,日日在府上养病,怎么能受得了长途出游?
除非他一直在伪装自己的病情,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
“殿下,民女今日有些不适,能否先行回府?”顾容韫的声音微微颤抖。
萧楚手上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朝她看了过去。
正欲开口时,边兴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说道:“殿下,回来了。”
萧楚放下茶盏,深深看了一眼顾容韫后,起身出了画舫。
下了船后,一处静谧的树后闪出一道黑影。
萧楚立在一旁听他禀告,手中摩挲着玉扳指。
“你是说江照枝去幽会了?”
“是。她一直唤那人表兄,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那人是侯府新认回来的公子,名为沈青彦。上次江姑娘在大佛寺失踪,怕也和这位沈公子有关,当时城门快关了,属下怕引人耳目便没有追下去。”
萧楚冷讽一笑,挥了挥手道:“继续跟着,她和那位沈公子的关系,还得再观察看看。”
暗卫回了声是,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边兴在一旁站着,道:“江家那姑娘看着单纯,实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日在银安殿,两人竟真是在偷|情呢......不过这事眼下有了眉目,殿下也可放心些了。”
萧楚心中却另有想法,淡淡开口:“若我没记错的话,侯府的这门婚事是侯爷十几年前便定下的,定下的时候顾玉祯才呱呱坠地。”
“没错,据说侯爷在应天遇刺,被江府一家人救下,这才定下了婚事。属下私下里曾听说过,侯世子原先对这婚事并不满意,甚至还偷偷逃出京城,被侯爷打了三十大鞭呢......啧啧,真当是心狠。”
萧楚静静凝望着远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这样看来,临安侯府也不是坚不可摧呢。”
回到画舫后,小厮匆忙来报:“殿下,顾姑娘说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
萧楚听闻此话面色骤然变冷,看着窗边空空如也的位子,淡淡吐出一词:“废物。”
-
深夜,侯府族孰内。
沈青彦褪了衣衫,沐浴完后坐在了书桌前,右手执一串佛珠缓慢捻动。
“今日大皇子又去寻二小姐了。”石砚在一旁禀告。
沈青彦挑了挑眉,捻佛珠的动作一顿:“......他和顾容韫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属下觉着,大皇子或许是属意于二小姐,不若怎么会专门为了寻她去了灯会。”石砚猜测道。
沈青彦又捻了会儿佛珠,才放下了檀木珠串,伸手从笔架上拿起一支。
他执笔的方式很怪异,手指蜷缩着,手背上的疤痕在灯下像蜈蚣一般爬着,在纸上写下一字,字迹却工整。
“你可有查清楚顾容韫最近在同什么人来往?”
石砚摇了摇头:“先前她倒是还同人传过信,最近却是连大皇子都不怎么见了,醉云轩去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沈青彦将笔换到左手,右手又将珠串拿起捻动起来。
很快纸上出现一列遒劲有力的字,锋利的笔划几乎要刺破纸张跃然而出。
“先是派人去了两淮,又是看上了醉云轩,他倒是缺钱缺得紧。只不过顾容韫在扬州行事多年,也不知背后是否还有旁的势力,还是查清楚稳妥些。”
“继续盯着,若是还有通信,截下来。”
“是。”
烛火飘摇,沈青彦将桌上的纸张拿起放在火下,很快方才的字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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