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禅房。
青炉燃香,沈青彦一身素衣坐在蒲团上,袖下捻动着佛珠。
石砚不敢抬眼去看塌上的身影,刻意将视线放得很低。
“主子......”石砚欲言又止。
沈青彦冷冷皱眉:“不想说可以不说。”
“想说!”石砚挠了挠头,“主子昨夜主动给侯爷说了自己中药的事,就不怕引起侯夫人和世子的怀疑吗?”
主子在侯府一向扮演的是一个毫无威胁的表兄形象,为的就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此次他做的事却有些出格了。
沈青彦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慢悠悠说开口:“你昨儿也知道了,侯夫人已经废了,至于顾玉祯?不足为惧。”
石砚莫名觉得主子提起侯世子时,神情中除了漠然,还掩藏着一种......嫉妒?
他不太确定,他还从来没在自家主子脸上见过这种情绪。
塌上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沈青彦瞥了一眼,朝石砚道:“你先出去。”
石砚道了声是,虽然心里有些不大情愿,他也想和江小姐说说话,但也不敢表露,听命退下了。
江照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眼前熟悉的场景一时让她有些恍惚。
晃动的烛火、幽暗的环境、不远处沈青彦冷峻的侧脸,让她以为回到了在客栈被救下的那个夜晚。
但这一次沈青彦走到她面前,主动和她搭话。
“你醒了。”
“表兄?”江照枝刚醒来,声音有些沙哑,眸底是浓浓的疑问。
沈青彦递过来一杯温水,解释道:“你晕倒在街边,我恰好路过。”
江照枝没有多想,接过水后咽下一口,又扭头看了一眼天色。
而后却放下茶盏,起身往屋外走。
天色已晚,她必须得赶快回去了。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沈青彦开了口。
“你眼下待在这里会更好。”
江照枝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烛火旁,沈青彦双眸正直勾勾地与她对视,宽大的衣摆微微拂动。
“昨夜我向侯爷禀明了你我被关在一起的事,他勃然大怒,据我所知,孙氏今日已经不再是侯府夫人了。”
江照枝一愣。
今日她并没有听到完整的对话,只听到顾玉祯为了维护母亲和侯爷争吵,却不知所为何事,眼下听表兄这样说,原是侯爷已经知道她昨夜被害一事。
她又想到顾玉祯在舍房内说的话:“母亲虽做错了事,却也是因为我的婚事才犯了糊涂......”
原来说的错事是这件事。
在顾玉祯眼中,侯夫人想要毁了她仅仅是因为一时糊涂吗?
江照枝感觉心里仿佛有刺在扎。
“做了错事的人,总该要受到惩罚。”沈青彦又道。
这话落在江照枝心里,又将那细细密密的针刺得更深了些。
对于表兄来说,他完全可以不将这事告诉侯爷,毕竟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可他还是去了。
表兄看到了她受到的伤害,可顾玉祯没有看到。
又或许顾玉祯看到了,只不过他不在意罢了。
沈青彦往前迈出一步,走出橘光,脸侧暗了下来:“想必昨夜你在家中经历了不少事,今日你从侯府出来的状态越发糟了,所以我猜,你眼下待在这里会更好。”
江照枝明白过来这是在回应方才她的疑惑,听了之后她却觉得沈青彦说的是对的。
她不想回去,从昨夜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远离京城,而大佛寺似乎是目前为止她能去的最远的地方。
她要留下。江照枝做了决定,却又皱起眉,“但是我若不回去父亲会担心......”
“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给你的贴身丫鬟传了口信,她会想法子的。”
江照枝瞬间松了口气:“墨梅定然能糊弄过去的......谢谢表兄。”
沈青彦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绕过炭炉,背过身的时候唇角却微微勾了勾。
在蒲团上坐下后,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炭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屋里静了下来,江照枝一个人待着,那些丑陋不堪的回忆渐渐涌了上来,直往她喉间堵。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快乐的事,但她还是很难过。
昨夜顾玉祯从房中将她抱起,走的时候他还告诉她不要想太多,他怀里的温度仿若还萦绕在她周围。
连这温度也是假的吗?
为什么在顾玉祯心里,她竟不堪到令他恶心的地步?
江照枝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了,情绪沉积在喉间,怎么也无法释放。
良久,江照枝抱着双腿坐在塌上,轻轻开了口:“表兄,你有想过离开京城吗?”
沈青彦平静地睁开双眸,“从未想过。”
江照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你想离开京城?为什么?”沈青彦问道。
江照枝鼻头一酸,压抑住喉间的情:“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京城,也许我就不该来......”
江照枝缩成小小的一团,若是她此刻抬起头,沈青彦定能看到她泛红的双眸,但她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他甚至听得到她吸气的声音。
沈青彦捻着佛珠,沉声缓缓开了口:“佛家讲三世六道,不管你是人还是动物,只要你是人间的生灵,就要在轮回中遵循三世六道。”
江照枝慢慢抬起头,她不知道表兄忽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闷闷道:“这个我知道,就是因果报应。”
沈青彦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六道的轮回是三世的因果,六道有善有恶,若你行善持戒,轮回之时你就能进入到善道。”他顿了顿,又对上江照枝的视线,“是以不论你是何出身,在佛道的命运前都是平等的。”
烛火在沈青彦中的双眸中跳动,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江照枝心头一跳,她莫名觉得这眼神透着危险,但不过一瞬这感觉就消失了,转而替代的却是酸涩。
她什么都没说,表兄却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
出身不重要,那为什么自打她来了京城,愿意真心和她相处的人少之又少?为什么顾玉祯会因为她的出身而厌恶她?
像她这样的人,或许本来就不配嫁进侯府。
江照枝回过神,眼前是沈青彦冷酷的脸庞。
烛火摇荡,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表兄说佛道讲众生平等,那表兄呢,如果和我定亲的人是表兄你,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娶了我?”
她的声音回荡在禅房内,飘出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她说罢才忽然觉得不妥,忽而将头埋了下去。
片刻后,安静的房中,江照枝断断续续的哭声传了出来。
沈青彦仍旧面无表情,腹中却早已妒火中烧。
起初他看她愚蠢又单纯,他想让她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真相,于是他救了她。
后来他不由自主开始利用她,却越发被她那双眸子吸引,他喜欢看她的天真被吞噬,喜欢看她的善良被摔碎,喜欢看她的无暇出现裂缝,这一切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但做到这一切的人只能是他。
那是他的小猫。
这种乐趣只能由他独占,她的忧伤快乐还有心碎,都只能是他的。
江照枝呜咽着开了口:“表兄,做错事的人明明不是我,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人却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沈青彦眸色瞬间暗了下去,幽幽的暗夜中,他的眼睛仿佛一道锋利的刃。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他杀了。”
江照枝猛地抬起头,她惊惧地看向沈青彦,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整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眼底是冷森森的杀意,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做错事的人总要受到惩罚,不是吗?”
烛火飘摇,又照亮他的侧脸。
江照枝忽然放松下来,分明表兄是为了帮她,她未免有些过度紧张了。
她摇了摇头,抬手擦去眼泪,神色极为认真道:“表兄,我不需要你为我杀任何人,你若真这样做了,日后是要堕入地狱道的。”
沈青彦微微一怔,脸上的杀意忽而消散了,他轻笑一声:“我不信佛。”
“表兄怎会不信佛?”江照枝惊讶极了,“我在大佛寺遇见你已不止一次,还有这禅房,若你不信佛,住持怎么会允你住进禅房?”
“我来大佛寺不过是为了静心,至于这禅房......”沈青彦一顿,“或许是方丈听闻了我的经历,觉得我有必要参透佛中真义吧。”
“你的经历......”江照枝喃喃道,想起沈青彦手上的伤。
沈青彦却像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解释道:“不止是你知道的那些。”
他淡淡坐在蒲团上,微敛双眸:“我幼时便被人关在笼子里,那人几乎把我当成牲畜。”
江照枝不敢置信,她下意识问:“是、是收养你的那个猎户?”
“不错。”沈青彦点了点头,“从我记事的那一年起,我就被关在了笼子里,具体是几岁我也不知道了。黑黢黢的房间,狭窄不可屈伸的笼子,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拳脚,是我童年的所有记忆。”
沈青彦扭头朝江照枝看了过去,将她眸中动荡的惊愕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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