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沈青彦便能如同往常一般行动了。
但江照枝担心他，仍旧不许他离开东宫，甚至路也不许他多走。
对于此事，石砚是十分惊讶的，他惊讶的不是娘娘的要求，而是惊讶殿下竟会如此顺从娘娘的安排。
更离奇的是，在他看来，主子还对这要求十分满意、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这源于某次他去向主子禀告事情时，在门外不小心听到的对话。
“今日晨起你在园子里中走了一千零一步，已经超过了规定，从现在开始必须躺在床上不能再下来！”
石砚在外头听到娘娘说这话都心惊，只怕自家主子被人管束大发雷霆，谁知下一刻主子妥协的声音传来，当中还夹杂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枝枝行行好，我就在这殿内走走，不出去——”
“不行！”
往日严苛的殿下和温柔的娘娘倒像是调了个个儿似的，石砚在外头听得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没再进去禀告，当下扭头一溜烟地跑了，生怕跑得慢一点就被主子抓到灭了口。
沈青彦的确有点享受。
他最喜欢看江照枝板着个小脸，一点都不给他通融的严厉模样，每每这时候，他都恨不能将她一把捞进怀里细细磋磨一番。
可他没有这么做。
但死都死过一回了，他还怕什么？
可他仍是犹豫，他看到江照枝眼底真心实意的心疼和在意，却不敢真的向她确认。
每每在午夜梦醒时，他走到外间，轻抚过她瓷白的脸颊，才轻声开口问：“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江照枝均匀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至少，现在她还在他身边。
也不枉他筹谋良多。
夜深了，沈青彦从江照枝身旁走过，缓缓行至殿门外。
冰凉的月光下，他的眸光更显凌厉。
石砚在一旁禀告道：“临安侯等人已尽数落网，皆被贬为奴隶，明日即被发配至边疆，如今侯爷关在诏狱中，说是想要见您一面。”
“不见。”
沈青彦冷冷拒绝。
临安侯手握重兵，却意图刺杀一国太子——
皇上没将他赐死，甚至没有连累他的族人，已经是看在他立了功的份上。
这个时候，临安侯见他还想要做什么？无非是想要救他那可怜的儿子罢了。
那日，他刻意在言语中透露出些许意向，引导临安侯刺杀萧楚，却不知他早已将萧楚的队伍拦在半路，而他则假扮成萧楚继续往青州方向前进，这才导致了临安侯围刺太子一事。
可当时他并未留下任何证据，说的话也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临安侯即便是想拿此事威胁他，又有谁会信？
恐还要多一项污蔑皇子的罪名！
这是何苦。
从萧楚造反那日起，沈青彦便想好要如何除去临安侯这个庞然大物了。
临安侯为人忠肝义胆，在军中威望过盛，然儿子却意图谋反，这样的勋贵留在京中，他怎么可能容忍？
不过是临安侯爱子心切，当局者迷罢了。
如今临安侯被褫夺爵位，顾玉祯参与谋反的事也因此暴露，侯府一族大势已去，于他也没任何威胁可言了。
“永恩伯府家的大小姐于半月前在家中自尽，府上人不想张扬此事，为其草草办了丧事。”
沈青彦双眸微眯：“永恩伯还想着将自己的二女儿嫁进侯府，怎么会宣扬这事？如今倒好了，侯府也抄了家......”
沈青彦轻叹一声，眸中却没有丝毫怜惜，只是冷冰冰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脑中却又突然浮现出方才的那张脸，安静的、精致的。
眸中不由浮出些格格不入的暖意，沈青彦道：“退下罢，这段日子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来找我了。你也好陪你父亲一段时间，总在我这里，旁人还只当我有多刻薄。”
“怎会怪殿下？是我自己愿意的！”石砚忙解释，转而又道，“明个儿我就回府看望父亲。”
石砚离开了，沈青彦站在月光下，胸口却是温热的。
殿内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纱映在江照枝的脸侧。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后，她蓦地醒了过来。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寻找沈青彦的身影，她担心他的伤。
她才刚起身，就看到沈青彦正朝她走过来，似有一些惊讶。
“可是我太吵了？”他问。
江照枝看他没有异常，轻呼出一口气，才又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下床了！”
沈青彦脸上含着笑，缓缓走到她跟前：“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江照枝才不听他狡辩，拉着他的手便往里间走：“分明说好的，你下次若是再这样，我可是要罚你的——”
手忽然被温暖包裹。
江照枝回过头去，看到自己被沈青彦反牵住了。
她脸上瞬间烫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想甩开，但表兄的力气很大，几乎将她的手全部攥在掌心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甩也甩不开的感觉竟让她心中生出一股强大的安全感。
沈青彦道：“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你这般小心仔细，若是把我养娇惯了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十分认真，原本促狭的话语都没了玩笑的意味，江照枝便答：“我愿意这样照顾表兄。表兄受了刀伤，纵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那以后你若是不在了呢？”沈青彦幽幽叹一声，“怕是我这病再也好不了了。”
江照枝听到这话才抬头看他，双眼清澈又温柔：“我怎么会不在？只要——”
江照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不能一直陪着表兄。
可是，她想陪着表兄......
她好像已经离不开表兄了。
没错，比起表兄需要照顾来说，她的不舍反而更深刻了。
从那日看到他昏迷在塌起，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离不开他了。
从前她习惯依赖他，现在她看到自己的心意，她在意他，在她心中，他似乎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了。
可是他们只是假成亲啊。
沈青彦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但她突然垂下了眼帘，他只觉心中被重重锤击。
片刻，他的手轻轻松开，想问的话最终留在喉间，“早些歇息吧。”
一刻钟后，江照枝躺在床榻上，无神地盯着月光。
她想起话本子里的情节。
假成亲这样的事，她是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主人公不得已假成亲，而后签下契约，约定在半年或者一年后和离。
可表兄没让她签过这样的契约，她也不知道表兄会在什么时候提出和离这件事。
她看的话本子里，主人公虽是假成亲，但最终却会因为互生好感而变成假戏真做。
她对表兄的感觉的确发生改变了。
但这种好感却时不时会变沉重，每当她想起韫姐姐的时候。
在感情这件事上，江照枝从来都是勇敢的，可如今她却不敢迈出那一步了。
未免太令人头痛！
江照枝将头蒙进被衾，逼得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沈青彦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起时，他仍觉得心口有些疼。
今日的他异常听话，连床都没下，江照枝也十分安静，两个人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不再像前些日子相处那般自在。
沈青彦双眸微敛，平躺在床榻上，从前那么多心计，在今日却显得那么无力。
他的心似乎已经......乱了。
他早知道，江照枝面对感情从不会躲避，先前她对顾玉祯便是那样。
她日日去族孰看他，众目睽睽之下帮他簪花、喂他点心......她那时倒是十分喜欢他。
怎么如今到了他这里，她却连句好听的话也不愿说了？
他昨日不过试探了一下，她眼下倒像是避嫌一般，连床榻周围都没靠近过。
或许是他太过心急了......
沈青彦深深闭上双眸。
江照枝正坐在一旁用点心，没注意到沈青彦，她实则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便想到昨晚那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她宁愿不看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墨梅忽然通报说：“顾二小姐来了。”
韫姐姐！
江照枝先是兴奋，笑容立刻又僵在脸上，韫姐姐怎么来了？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同韫姐姐说这事。
江照枝十分纠结，她想着韫姐姐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是顾容韫走了进来，分明红光满面、神采焕发。
“韫姐姐！”江照枝看到顾容韫的脸，便忘了二人之间的纠葛，赶上去牵她的手。
顾容韫却要行礼，被江照枝拦住：“韫姐姐同我这般客气做什么！”
顾容韫淡淡一笑，由江照枝牵着坐在了外间。
江照枝本想说起她去侯府看她的事，但不由想起徐书兰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顾容韫一眼看出了她的纠结，却没有问，只道：“先前听母亲说你去府上找我，我原想来看看你的，一直没抽出空来。”
江照枝点点头：“听夫人说你去了佛寺。”
顾容韫抿唇一笑：“成了亲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说起话来都端庄不少......”
江照枝一怔，又羞涩地低下头，随即又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韫姐姐怎么对着她开这样的玩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同表兄成亲这事......
没等她细想，又听顾容韫道：“我上个月去大佛寺好好地休息了一段时间，山上的空气真是令人畅快！本想叫你同我一起去呢，谁知你这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也罢！”顾容韫往她身前凑了凑，问：“他对你如何？”
顾容韫深知沈青彦此人心机，可回顾以往种种，她倒能从中看出他对江照枝的真心。
但她仍旧担心江照枝，所以才说了这话试探。
江照枝却十分惊讶地看着她：“韫姐姐......不生气吗？”
顾容韫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生什么气？”
江照枝却突然明白了几分，韫姐姐一向待她真诚，方才揶揄她成亲之事也是坦坦荡荡，她看得出来——韫姐姐对表兄无意。
江照枝觉得自己当真是糊涂了，怎么被徐书兰几句挑拨的话就弄昏了头脑。
她彻底松了一口气，朝韫姐姐摇摇头道：“没什么。韫姐姐可要吃点心？我这里的厨子——”
她本想说是醉云轩来的，又突然意识到韫姐姐不可能没吃过这厨子做的糕点，不自觉便想起把厨子请来的那人。
“你脸怎么红了？”顾容韫奇怪地看着她。
江照枝一愣，更羞了，只听顾容韫在一旁说：“果真是成了旁人的妻了......哎，你说我这糕点还该不该吃，不若我现在就走吧——”
“韫姐姐！”江照枝一恼，二人又笑作一团。
在里头的沈青彦躺不住了。
他抚着胸口，沿着床榻边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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