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佑安闭着眼，牙关不受控制地咬紧，耳中嗡嗡作响，模糊地听见一句道别，让他意识到是周耀要离开。
关门声响过，屋内变得如水般安静。
易佑安捂住肚子，卸力靠在椅背上，口中正要发出闷哼。
问话声突兀地从身后响起：“你怎么了？”
易佑安被吓到，应激地坐直睁开眼。看清是蔺恒后，他莫名松了半口气。
蔺恒见他的手始终按着肚子，猜到怎么回事。
“吃撑了，难受是正常的。”
易佑安在吃前也该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他还是做了，蔺恒很满意。
他走上前拉开易佑安的手，“揉几下就好。”
然后伸出手指，点在易佑安先前按住的地方。
“不要！”易佑安瞳孔骤然放大。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蔺恒已经开始用力，下一秒，易佑安的喉咙间就传来“咕”的声响。
最佳躲避时机转瞬即逝，蔺恒只来得及侧开半步。
还没来得及被消化的食物残渣与一些奇怪液体形成的混合物猛地向他倾泻而来，弄脏衣摆。
蔺恒从脏污处移回视线，还什么也没说，始作俑者就泪眼汪汪，浑身颤抖。
“对不……”
易佑安吐完，刚重新拥有说话的能力，说了两个字，“哇”地又是一声。
这次倒是不算完全失败，没忘记要朝地上吐，成功避开对蔺恒的二次污染。
只是吐完后，他强撑许久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运转。头一垂，直挺挺地就要朝地上栽去。
蔺恒眼疾手快，将人接住，就发现易佑安已经失去意识。
蔺恒：“……”
他眉间轻蹙，思索他进门是否超过三分钟。
-
蔺恒拨通周耀的电话，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易佑安昏过去了，我现在开车送他去医院，你收拾一下东西，跟着过来。”
电话对面，周耀“噌”的一声就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情况？我才离开二十分钟，怎么人就昏过去了？光天化日之下，禽兽啊你？”
“晚点再说，我车速很快。”
后座原本是躺着的人迷迷糊糊地喊着“疼”，侧翻蜷缩成一团。
蔺恒踩下油门。
周耀在重要事情上很靠谱，“你认真开车，我现在过来。”
到达医院，蔺恒将易佑安从车上抱下来。
易佑安难受地扑腾，蔺恒只能换了姿势，空出一只手将易佑安的头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别乱动，听话。”蔺恒随口道。
他并没有指望昏过去的人能听指示，可易佑安竟然真的安分下来。
蔺恒抬起易佑安的脸，确认人并没有醒过来。像是觉得有意思，他把易佑安脑袋放回肩膀上，然后轻轻揉了揉。
易佑安朝他脖子方向蹭动两下。
蔺恒的动作霎时僵住。
柔软的脸颊没有任何阻隔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吹在脖颈处，都带来十分陌生的触感。
穿过走廊，步入诊室。
医生检查过后认为易佑安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根据蔺恒的描述吐得太多，就给他挂上了吊瓶，然后让蔺恒将人放到病床上休息——扎针时蔺恒担心易佑安乱动，仍旧是抱着的。
将人放下后，蔺恒按住肩膀，捏了捏，又摸了摸脖子，这才退出病房。
走进楼道，打开手机。刚才不方便，他有电话没接到，此时按下回拨。
“老板，我在停车场了。”电话对面的人立刻接起。
“好，我下来。”
蔺恒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直接下楼梯离开。
“老板，你怎么突然来医院了？”助理接到人，装作自然地搭话。
蔺恒身体一向很好，除了体检，几乎并不出现在医院。
“送别人。”蔺恒没有多说。
来人并不是他日常出现在剧组的几个助理，而是协助他家里公司事务的。
蔺瑜一定会知道他来医院，他干脆主动叫来对方的人，减去事后证明自己没事的麻烦。
至于真正信得过的人......
“你人呢？我刚到小美人的病房，他睡着了。”
周耀打来电话时，蔺恒刚下车不久。
“嗯。”或许说易佑安没醒过更准确，蔺恒想着，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我走了。”
周耀震惊：“你把他丢在这自己走了？”
蔺恒提醒他：“下午有戏。”
导演助理上前，但因为蔺恒在接电话，而不敢插话。
“你真是……小美人跟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蔺恒抬手让导演助理稍等，继续对周耀说：“车留给你用，钥匙在他枕头旁边。他吐过两次，你待会儿喂他喝点水，等他醒了问下他身体什么情况。”
周耀一直想试他的车，不会拒绝。
他抽空看了一眼时间。
13：32。
迟到两分钟。
蔺恒再次比了个手势，导演助理便跑去通知各部门做好准备。
周耀压低声音冲着手机咆哮，“身体什么情况？咋问？不是你弄的？我来问合适吗？都吐了，你玩得够疯啊。”
蔺恒沉默了会儿，在等机器开机的间隙说：“我一进屋，他就说他肚子疼。我说给他揉揉肚子，结果他直接吐了我一身，然后疼昏过去了。”
听筒里传出的只有环境声。
蔺恒：“懂？”
周耀有些不敢置信，“……就这样？”
“那大编剧觉得？”蔺恒反问。
“我不敢觉得。”
否定句里藏着真正的答案。
“算了，”他改变主意，“你别问，我不放心。晚点你把人接回来，送回房间，给我发消息。”
周耀工作时间出来解决他的私事，还被嫌弃，差点没憋住音量，“大导演，我有正经工作的吧？？？”
知不知道什么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那今天这场你来拍？反正我信得过你，”蔺恒让各处工作人员就位，对电话里说，“是吧，师弟？”
“……”周耀“哈哈”苦笑两声，糊弄过去，“我觉得我挺适合照顾小美人的。”
所有人都安静等待着，第一次迟到的蔺恒终于挂断电话。
“抱歉，”蔺恒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开始吧。”
他很少犯错，不少人挤眉弄眼地和同伴交流。但当“开始”两个字响起后，片场如同被按下播放键，各处都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
-
“卡。”
蔺恒又检查了几个细节，对主演说：“过了。”
岑未紧张的眉眼立刻舒展开，“太好了！”
这是今天下午的重头戏，这场戏结束后，便是中场休息，之后的戏份拍起来也会比较轻松。
他走向蔺恒，想要探讨自己的表演，但刚走近，就看到在片场一向只专注工作的蔺恒拿出手机在看。
蔺恒余光注意到他，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岑未以为蔺恒有很重要的事，摇着手跑开。
看样子是没事。蔺恒没再管，低下头。
易佑安：[蔺先生，对不起……]
易佑安：[又给您添麻烦了……]
蔺恒看向收到消息的时间——15：28。
蔺恒：[醒了？]
易佑安：[嗯嗯。]
居然昏了接近两个半小时。
蔺恒：[是很麻烦，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在片场迟到。]
易佑安：[对不起……]
蔺恒：[然后呢？]
易佑安：[什么然后？]
蔺恒从来对时间把握得很准，但这只是他的个人习惯。他不会告诉易佑安，事实像蔺瑜说的那样，对他而言推后开拍时间都是小事。
蔺恒：[道歉就完了？]
蔺恒：[不需要向我解释一下原因？]
他扮演毫不讲理的人向来信手拈来，一句句话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发送出去。
蔺恒：[对了，你今天吐我身上，需要你回来解决一下。]
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等待易佑安的反应。
易佑安：[对不起！！]
易佑安：[原因……]
易佑安：[就是吃太多了。]
易佑安：[真的很抱歉……]
易佑安：[衣服我会赔给您的。]
易佑安：[只是我暂时没有钱，可以请您宽限一段时间吗？]
易佑安：[我会尽快赚够钱还给您的！]
消息一条一条地向上移动，将对面人的急切展现得淋漓尽致。
蔺恒：[还钱？]
蔺恒：[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需要你还钱？]
这次“正在输入中……”一闪一闪，始终没有消息回复。蔺恒认为这个程度差不多是易佑安的极限。
蔺恒：[我是让你回来之后，在别人上门取衣服时，开门，然后把衣服递出去。]
蔺恒：[我不喜欢别人进我房间。]
他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对着易佑安虚晃一枪。
易佑安：[哦哦！明白~]
易佑安：[谢谢蔺先生~]
还挺上道。
至于胃不行的事，好解决。
蔺恒：[下次不能吃就给我说。]
蔺恒：[记住了？]
“蔺导，您现在方便吗？”制片人过来找他确认明天拍外景的细节。
“稍等。”等易佑安回完这句就结束。
“好的。”
易佑安：[我说过的……]
蔺恒：[……]
刚说他上道。蔺恒收回那句评价。
易佑安：[记住了记住了~]
易佑安：[以后我在吃前会预估食量向您报备，然后在吃饱时会再次告知您。]
易佑安：[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
蔺恒发出“ok”的手势表情，收起手机。
手机振动一下，但和制片的谈话已经开始，他没有看，直到制片离开，他才从口袋里拿出来。
易佑安回复过来一张笑得乖巧的表情包。
“蔺导。”旁边又有人叫他。
“嗯？”蔺恒抬头。
导演助理提醒道：“休息时间结束了。”
蔺恒若无其事地锁屏，“好。”
等拍摄启动后，导演助理退至一旁，在脑中无声地发出尖叫。
往常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提醒，可今天蔺恒已经有过迟到的先例，他只能保险起见。他也没想到，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成真了。
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蔺导是在研究一张可爱表情包吗？
有那么复杂吗？
那认真的眼神，和工作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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