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又是一道送命题。
苏墨秋承认,他在和沈慕安打交道的这些年里,没少遇见过如上所述的送命题。他答什么也不是,保持沉默不予作答更不是。
苏砚曾经问过苏墨秋,觉不觉得累,苏墨秋则大大方方承认,他觉得很是心累。
然而苏砚作为一个系统,不太能理解人类所谓的“心累”意指何物。
苏墨秋跟他解释,这就好比你面对着一个问题,你不管选择回答是还是否,都是不对的,这就叫送命题。而苏墨秋每日都要面临着类似的局面,能不头疼心累吗。
苏砚还是不太理解,追问苏墨秋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在智能系统看来,问题本就应该有一个唯一的正确答案。怎么还会有答什么都是错的情况呢。
面对此,苏墨秋倒也没有生气地一拂袖说这跟你没办法解释,而是提到了人类历史上著名的两难困境命题,即你的对象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位?
苏墨秋告诉苏砚,这个问题不管回答什么都是错误的。你说先救你的对象,对方会觉得你不够孝顺父母,你说先救自己母亲,对方可能会因此觉得你不够爱他。
苏砚沉吟片刻,答曰“我觉得问出来这种问题的那一刻,你们就应该分手”。
苏墨秋顿时如鲠在喉,表示他只是打个比方,他的意思是自己每天都要面对这样刁难人的处境。
……算了,苏墨秋看了看苏砚的表情,他觉得这种话题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可能为时尚早。
至于沈慕安那个问题的答案,苏墨秋已然有些回想不起来了,他似乎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将沈慕安好好哄了一阵。
苏墨秋再次摸到枕头底下的那枚铃铛,这一次他不知为何,竟有些舍不得放回,于是便就紧攥着这枚铃铛酣然入梦。
这一回的梦境不似前般安稳,梦中的自己一身官袍,和众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官员们一齐站在大殿之中,朝着新皇沈慕安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苏墨秋随着众人缓慢起身,目光望向万人中央的沈慕安。
原来这便是众生俯首的滋味,孤独而又寂寥。
他和他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道名叫皇权的屏障。
那个从前和他欢声笑语、谈天说地的少年,成了大魏的帝王。
苏墨秋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不安正在慢慢朝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快步想要离开宫廷,却被霍文堂笑眯眯地叫住。
“才下了朝,苏相怎么就急着走了?”
“我……”苏墨秋勉强笑了笑,“今日忽觉身子不适,让公公见笑了。”
“既然如此,那苏相不妨顺道跟老奴去太医院瞧瞧?苏相可是国之重臣,皇上对您的身子可是一直记挂着呢。”
“……皇上……”苏墨秋到底迟疑了,“是皇上要见我?”
“苏相是个聪明人,”霍文堂道,“请吧。”
苏墨秋跟着霍文堂绕过长廊,只见几名文臣手捧着圣旨匆匆而过,他连忙出声叫住,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为首的文臣淡然道:“自然是去宣旨。”
“宣旨,宣什么旨?”苏墨秋隐约觉得事出反常。
“秋冬之际,自然是处决人犯的旨意,”那臣子道,“皇上勾了几个重犯,总不能留着他们过年吧。”
“走吧丞相大人,”霍文堂满面堆笑,“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墨秋在殿外谨慎地停下来了脚步,拜道:“微臣苏墨秋参见陛下。”
“进。”
“是。”
永安殿的门吱呀一声关闭,掐断了最后一丝透进来的天光。
苏墨秋心头一震:“陛下……”
沈慕安面上笑意不变,他道:“这几日朕赏给你的那些美酒,你觉得如何?”
“微臣……呃——”
苏墨秋旋即觉得周身一软,心口处犹如刀绞,他下意识地按住胸部,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随后呕出了一口鲜血。
嫣红的液体随着指缝滴滴答答,苏墨秋浑身冷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不要向后倒去。
“酒里……是、是陛下下的毒药……”
沈慕安俯瞰着苏墨秋这般濒死的情态,面上毫无悲喜来过的痕迹,只道:“为了避免你发觉,朕还命人少量多次地慢慢加进去。你素来谨慎,可到底还是棋差一步。”
“不……我……”苏墨秋一手按着心口,唇间因为含着鲜血而口齿不清,他半倒在地上颤抖不止地道:“我、我从无谋逆之心、陛下……”
陛下缘何如此对我?
“我、我不是他……”生死关头,苏墨秋也有些口不择言,“我不是、不是那个有不臣之心的人……陛下认错了……咳咳咳……”
他的辩解是那般苍白无力,言语的尽头也只是咳出来了更多的血而已。
“我……”
苏墨秋摇摇晃晃地支起身体,踉跄着朝沈慕安的方向奔去,后者却误以为他要和自己的拼命。
沈慕安没做多想,手起剑落,冰冷刺骨的寒刃已然刺透了苏墨秋的心口。
“你背叛了朕……”沈慕安眼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泪光,“朕恨你……”
剑刃拔出的那一瞬,苏墨秋颓然倒地,徒劳地看着自己的血蔓延开来,终究无能为力。
“陛下、陛下……”苏墨秋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发疯似的念叨着,猛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陛下、陛下、陛下,你已经念叨了快一刻钟的陛下了,”苏砚双手抱臂坐在床头,“你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我……”苏墨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后,意识到不过是一场梦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做了一场梦。我、我梦见陛下他把我召进宫来,然后亲手杀了我。我竭力向他辩解,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
苏墨秋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砚的手指动了动:“你害怕他?”
“不,我……”苏墨秋道,“我形容不好这种感觉,我并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我怕我做的这一切到头来还是徒劳无功的,我怕我费了这么久的心血,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你不要杞人忧天,”苏砚道,“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想杀你,总归还有我在。”
“你……”苏墨秋愣了片刻,“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你从前说,你只是来完成任务的,我是生是死和你关系并不大。”
苏砚把脸转了过去:“改变想法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苏墨秋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笑眯眯地凑了上去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如今也可以算作是朋友了吧?”
“随便你怎么想。”
“对了,现在的观看量一直都正常吧,”苏墨秋道,“你这几天都没和我说具体数据。”
“昨天是三十万,”苏砚道,“还算可以。”
“哎,你说他们这些看剧的人到底能看到什么?”苏墨秋突然好奇,“要是这里有哪个王爷或公子同某位姑娘亲热,你们不会也给录下来吧?”
“……”苏砚干咳了几声,“你当后期剪辑是做什么的?”
“也对,也对,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吧,”苏墨秋道,“不过我跟你说实话,我最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还有下一场阴谋在等着我,而且似乎离我已经很近了。”
——————
“王爷,”下属楚西涧向着沈莲舟行礼,“您回来了。”
“你来这里必是有要事找我,”沈莲舟微笑着咬破了一颗葡萄,又掸了掸手,“说吧。”
“属下已经查明,皇上驾到之时,蹴鞠场外埋伏着数百名弓箭手,”楚西涧道,“只要皇上当时一声令下,只怕……”
楚西涧剩下的话沈莲舟替他说了:“只怕本王已经万箭穿心了,是吗?”
“是……”楚西涧跪下道,“王爷,依属下愚见,陛下只怕……只怕对您已然有了疑心,所以才……”
沈莲舟对此毫不意外,反而颇为从容地笑了笑:“若是没有人埋伏在外头,本王反而会觉得奇怪。”
“王爷,这……”
“这说明陛下还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位陛下,对臣子永远抱有一份警惕和戒心,”沈莲舟又捏起来了另外一颗葡萄,朝着皇宫的方向微微一笑,“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楚西涧担忧道,“可是陛下从前和丞相之间关系并不密切,如今怎么反倒形影不离了?”
沈莲舟依然心如止水:“你怎么看?”
“属下认为,这只怕是陛下决意和丞相联手的标志,”楚西涧道,“王爷您不得不防啊……”
“是吗,”沈莲舟道,“可本王不这么想。”
“王爷……”
“多年怀疑形成的戒心,早就成为了刻入骨血的一种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戒除啊,”沈莲舟仰天轻叹,“隔阂之所以叫做隔阂,就是因为它没那么容易瓦解冰消。你说是吗?”
“这……”
楚西涧不知如何作答,半晌之后才道:“可属下认为,事关重大,总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不着急不着急,”沈莲舟道,“本王已经给苏相预备了一份厚礼。想来他不日便可查收了。”
楚西涧不明所以,沈莲舟擦干净了双手,缓声道:“如今陛下没有完全怀疑他,也没有完全不信任他。陛下眼下举棋不定,正是容易听信旁人的时候。要想让他二人反目成仇,就必须毁掉他二人之间信任的基础。”
“基、基础?”
“你觉得为君者最忌讳的是什么?”沈莲舟自问自答,“本王觉得是这背叛二字。”
“如若陛下发觉,当初苏相举荐的那些武将,涉嫌叛国,你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楚西涧暗自咋舌,随后道:“还是王爷高明,倒是属下多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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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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