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道长于狐妖

白雪封山,漫漫无涯,一眼望去,是极目的荒凉。

冬天一年比一年更长。

这是雪今山的第四百个年头。

雪今山的强大一辈几乎都折在了二十年前那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诛神的绞杀里。

雪今山坐拥高地,几乎终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这又是一天寂静的早晨,原本弟子欢闹的修炼场不少地方已经因为失修而坑坑洼洼,四处凝结着蛛网。

以往来来回回的或活泼或认真严肃的弟子也不见了踪影,偶然有一个身着白袍的弟子,不见停顿地来去匆匆,从一道门穿到另一道门,脸上都挂着浓厚的肃穆。

连带着空气中的刺骨寒风都更加苦咽孤冷。

雪今山二十年没有收过新弟子了,而管理雪今山数百年的斯领事,也终究到了离去的这天。

大堂顶上挂着的白布随风飘荡来回,魂归来兮,不来依兮。

再强大的修真者,也终究是人类,违法天道的修行,也终有结束的那天。

一身白袍的明卓跪坐在蒲团之上,按照山主的意思,她就是之后雪今山的领事,代替他处理雪今山的一切事宜,按照规矩,她应当在灵堂之上,为前领事守孝。

这守孝的本该还有一人。

“明领事”一旁招呼她的弟子也不年轻了,对着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的明卓毕恭毕敬“快出殡了,咱们走吧”

明卓眼睛干涩,腿因为太久的跪坐而晦涩麻木,她低低应了一声,眼角的生理泪水缓和了那种灼热的不适感,好一会腿才恢复过来,于是她站了起来。

明卓睁开眼睛,无见悲喜道:“走吧”。

修真者身死道消,没有骸骨这一类的说法,在灵魂脱离肉身去到人类无法掌控洞悉的那一刻时,肉身消散成灵气,重新汇入这四方天地中去,因而出殡不过也是按照斯领事的旧俗,里面不过装了些他曾经的旧物罢了。

丧钟响起的第三声,明卓堪堪到了,此时那杯盏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山主”明卓对着斯相年,这位外界盛传的天下第一强者,恭敬地行了一礼。

“来啦”老者招呼了她一声,手摸着碑的顶,清明的眼里略微恍惚,像是回忆着什么很久很久前的事“阿夜是我最小的弟子。”

“记得初见他,还是个偷包子的小鬼。”

“如今也只剩我一孤家老人了哈哈哈”

老者的笑声里爽朗并无多少悲伤,只是那白色的发丝混在萧瑟的冷风里,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明卓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恭敬地站在老人身后。

不过老人似乎也并不在乎听客的回应,也因为记忆太多太过杂乱,久久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明明那些回忆当时看来并不生动,却在漫长的无声润色里愈加鲜明,不过就是太多太杂,容易搞混,于是斯相年也不想再去想了。

他拍了拍那块冰冷坚硬的碑顶,像是拍打着后辈的肩膀或者头顶那样,头也不回地说:“这雪今山呐,也就这样咯……”

精神尚且矍铄的老者哈哈大笑几声,消失在明卓面前。

修真者以灵代长,按理说,只要修为足够,永保青春也不无可能,但在雪今山的弟子眼里记忆里,山主永远是以笑眯眯的老者出现。

等老者豪迈的笑声也渐渐听不见的时候,明卓才稍微往前移了几步,躬身立在白色的墓前,山内弟子凋敝,来往间年长于明卓的纷纷拍着他的胳膊,鼓励中透着悲凉苍意,这时候鼓励他引领宗门也不过是一句空话了,昔日的第一宗门,现在不过是一个空壳。

这样严肃的日子,明卓罕见没有带上他的面具,潋滟眸色略微失神,加上美得不似真人的桃花面,不沾染半份人气,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美丽皮囊下强悍的实力。

所有人的脸陌生而又熟悉,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他压抑在水底仰头看着光传来的地方,有些恍惚,低声地随意应了几声,自己也不知到底应了什么,身子笔直地立在寒风里,宛如塑的一尊像。

光线吞没,天色将顷,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四周都彻彻底底落入极致的安静,只听见风卷起落叶缴碎的脆响。

身后忽然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极为懒散,连带着脚步声都略微拖沓,像是故意发出的声响,专门为他所注意似的。

掠起的风里好像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酒香。

明卓眼角余光里忽然掠过一片修着金丝暗纹的黑色衣角。

“来一杯?”臧分毫不见外,一手酒壶一手酒盏,自酌一杯,满足地轻轻喟叹一声,随口问了一句明卓。

来人身量修长,面容是不同于明卓的俊美矜郁,陌上人如玉,如果明卓是覆盖蕊上的一抹新雪,祂就是逶迤雪地上牵连的颓靡之花。

明卓摇了摇头,鼻尖耸动,嗅着酒气:“做贼来了?”

臧哈哈大笑几声,捧着酒壶:“我可知道老头子把酒都藏哪儿了,一摸一个准。”

祂斟了一杯酒,满溢的酒水沿着杯沿倾泻指尖而下,祂也不在意,手腕翻转,酒水就倾倒在墓前,留下一排湿淋的水迹。

“可惜啊,自己舍不得喝,最后便宜我了。”臧笑着。

祂笑得没心没肺,眉目恣意狡黠,仿佛不是天人之别,像个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小孩。

明卓知道祂是真的不在乎,但是当这个“祂”代表着那个在雪今山一点点长大的时不念时,一股莫名的愤怒忽然翻涌上来,她冷声道:“你是真的没有感情吗?”

若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斯野沐不会受此重伤,但这件事从头说来,不过是一个有心者被猎物猎杀的过程,这场局,不过是他们自食恶果,算来其实时不念也并不欠他们什么,可最令人恶心的就是,骗局是真的,杀心也是真的,而付出的也是真的。

斯野沐门前种了一颗梨花树,小时候时不念最爱上去攀爬,前几年惊雷一过,树倒人散,零落泥地一片脏污花蕊,而那树根之下,好好地埋着二十来坛酒,是昔日斯野沐专为时不念酿的,味道正如眼下寒风吹不散的浓烈酒香。

轮回有数,万果自循,明卓不敢私自点评他们的做法,但真正让她愤怒的,是因此无辜牵连的无数生命。

“感情?”臧微微不解,笑容收敛,那种苍白易碎的郁气笼罩上来,如同瓷器上那一层釉质,把祂包裹起来。

臧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瞬,不太确定地道:“……有吧”

可能?

或许?

明卓:……

明卓转身就走,就知道这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脚程快,兀自走了一会,就在以为臧已经走了的时候,忽然听见风卷着低沉的问话送到她耳边。

“若你被人千千万万次欺骗、背叛,还能始终如此护着他们吗?”

明卓乍然回头,孤零零的墓前只有一卷被风吹起乱舞的枯叶。

臧隐匿在半空中,半神的身躯足够祂同万物交融,气息相织,手里的酒气还往外扑满着深深酒香,祂却突然感觉索然无味。

熟悉的规则力量出现在身后。

现在臧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照理说,如今魔族大势将倾,不用再做什么,不消几年便会全部泯灭。

人类也再无生出灵根的体质,是以雪今山再没收过新弟子,而今只要再除去天下第一的山主,一朝得到神格,臧就可以得到这世间的一切。

天道不懂臧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天道不懂祂创造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

规则的压迫感消失,臧知道这是天道无声的催促,是天道有些不满臧耗的时间太长了。

臧轻啧一声,慢悠悠把酒全部倒进墓附近的土地里,褐色的土地一点点吸收变得润泽,臧撑着脸看了一会,才慢慢离开。

魔族凋敝,内乱常生,前不久才发生了一场暴乱,起因是因为终于有魔祟怀疑起了臧的身份,准备攻打邪神殿,冲突之下又给臧贡献了一波业绩,祂虽然一直没有显露实力,也不代表是纸糊的,一番铁血手腕堪称血洗了一遍邪神殿的砖瓦,算把底下的人都治理老实了,不过这么一遭,魔祟伤亡亦惨重,有着留下的祭司,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此,祂才安然让云珥一个人留在邪神殿。

云珥轻扶着书卷,聚精会神地看着,半点没察觉到背后臧的目光,被关押的日子没有折损他半分风骨,像是黑沉沉的荒芜里唯一燃着的夜明珠,如同时不念被软禁在山上的日日夜夜,一日复一日地靠看书打发时间。

不过最近腰身着实清减了不少。

或许是臧的目光太过于专注,云珥终于转头看了过来,沉思地打量了一会臧身上的杀气,悠悠问道:

“你是同谁打架去了?”

这话语太过于亲切自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地让祂眷恋的温度,臧拿出几坛从雪今山白拿的酒,看起来毫不在意:“杀了祭司罢了”

祭司?云珥的眼睫颤动,他虽然被囚禁于此,并没有太多实力,可也听闻祭司是最衷心于臧的人,哪怕臧毫无理由地坑害了许多魔祟,也任由臧胡来,可以说是绝对不会背叛的角色,而现在,臧却说祭司死在了祂手里?

“不过一个魔祟罢了”臧未见有什么情绪波动,冷淡得仿佛弹去衣襟上一点微不可见的尘土。

云珥不做声,握住书卷的指尖紧了紧,藏轻轻走进,缓慢缓慢地曲起一条腿,半跪在地把云珥拥进怀里,鼻息埋进他柔软的发丝,道:“我们走吧。”

这话里仿佛藏了什么,当云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心里被藏话语里沉沉的叹惋怦然一击,心脏都蓦然一痛。

只是仍旧沉默。

这一夜如过去的无数照不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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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也是邪神
连载中布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