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屠千刀跟众位英豪介绍,拉出身后身形孔武高大,面色却苍白病翳的男子:“这是沈知沈兄,是我早年认识的一位医家,因自小体弱,素来醉心医术,云游四海,从不过问江湖事,如今四处听说轩辕桀那贼子实在可恶,前来襄助,他走南闯北,海至瀛洲,地至天尽头,何处没去过见过,偶然觅得一种气功,有望可助我一日千里,突破火阳掌第九重……”
屠千刀大喜过望,拉着好友跟天下英豪一一介绍,众人虽是未曾在江湖上见过这号身材高大,脸似白纸一张的人物,但见他得屠盟主这等沉稳厚质的人抬举,也不当小觑,信了十分,无人不欢庆的。
只有酒佬一个嘀嘀咕咕地盯着那潜在屠盟主身后总是面带笑容的苍白男子:“姓什么不好……偏偏姓沈………………”
又叫他:“欸!你是个大夫?我瞧你也应去看看病?贤侄望闻问切,瞧瞧我这老头子是否比你健壮许多呢?”说罢,哈哈捧着酒葫芦笑了。
这沈知也不恼,屠千刀预备出声,他倒拦下了,过来笑说:“前辈可否听过医者不自医这话,至于您的身体,方才晚辈稍稍观望,也不消观望……只问您是否常常一张口,别人便顾左右而言他,看东看西呢,或者性子大胆一些的,直接远远跳开三丈外去,少不得还要捂着鼻子,前辈,美酒虽好,还是少饮,胃火太旺,湿气凝结,每晚恐怕伴着腹中鼓鸣入睡罢?说起话来总喜欢大张嘴,舌苔厚腻腻一条,那味道可真是不好哈哈哈……”
“哈哈哈,对对对,没人愿意跟这老头子说话,他那一张嘴可真是臭……”
“可不是,臭到家了……”
堂上众人都笑了起来,有那资历老的,跟着这年轻公子一起打趣奚落起来。
酒佬哈哈他,沈知也哈哈酒佬,连字数都不肯比他少,说出话来也没在客气,就差直接骂“你嘴真臭”。
屠千刀早已上前隔开两人,武功一事上,沈兄弟可真是浅薄。
谁知酒佬更是哈哈笑,这下更加畅快,他这人有个怪处,他奚落人家,人家要是给他白白奚落了,或者是一种嘴笨善受窝囊气的,他倒厌恶,也觉没趣,反是这种善于反击,奚落的比他更狠的,他倒喜欢的紧,说到底,性格古怪,就喜欢这种有脾气的,跳过去要抱一抱,又知道人家一副家底殷实的贵公子打扮,嫌弃自己,因此只把嘴巴捂了,凑去身边瞧稀罕物似的瞧着说:“好好好,你好得很,闲暇时候,你也给老头子看看罢,看好了,往后老头子对着你,嘴也不臭了是不?”
他这一语双关,逗的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此番群雄在青州匡义盟分舵相聚,夜色微微,烛火晖晖,堂上光芒浅黄,一派和乐。
只独一人,平起平坐在屠盟主交椅右侧,总是盯着烛焰,暗自神伤,失魂落魄,缄默不语,一个晚上,无论谁人说出什么石破天惊,忍俊不禁的浑话都不能逗他笑上一笑。
沈知倒似好奇,笑指着这人,他这人的做派,总似一个自小没受过磨难,被父母宠惯了一个富家公子:“这位胡子拉碴的是?”
酒佬就慨叹一声,沉沉的,过来将他拉开:“你别惹他,老婆死了,正伤心呢。”
沈知倒似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啊?这是怎么说的?”
还是别人悄悄过来又将他拉至一旁,更悄声讲了来龙去脉,末了说道:“真是不要命,瞧着像是不想活了,那把刀一两月来没歇过,都快砍顿了,天极三坛,你打听打听是哪门哪派拔除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沈知恍然大悟,倒似十分敬仰:“原来他就是仇帮主!真是久仰久仰……”
“有机会罢,等他心情好了,却有许多话想跟他说……”沈知笑眯了眼睛,又把眼神从仇滦身上挪开了,说话的时候就喜欢盯着堂上众人新奇地看来看去,眼神总不定在某一处,好比无意浮花,随便的落,只是这样乱扫一扫他们,心情就很好。
夜间,沈知睡在屠千刀给他安排的客房,江湖中人草莽无拘,屠千刀也不是追求享受的人,自己素来都是石枕硬炕,方便自醒练功,因怕亏待了他,这间客房最为优渥,入秋了,锦被软枕少不了,还给点着细细一缕百合香。
窗台外扑棱棱一声响,咕咕叫声,沈方知起身披衣,窗户推开,将那信鸽捏了回来,拆下腿上竹筒,又将鸟儿扔回黑漆漆的夜空。
灯油落在桌上,似泪一滴。
他就着灯光读完了宋巡写尽自他走后那人情形,心似给谁狠狠扎了刀尖,宋巡倒是念了几年书,文采斐然,浓缩精炼,小纸一张,不够他发挥的,一通看下来,沈方知眼皮狰狞,赤眼咬颌,心脏疼到麻木快没知觉,尤其看到林悯见了尸体痛不欲生,如何肝肠寸断,最后,宋巡极尽详细地写——自割胸肉,血流不尽……
哐当一声,椅子滚了,沈方知再也坐不住,心早飞到那人身边去了,可惜筹划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能把他们聚齐,那一样事不办,他也不必活着了,那是他的执念,因此只能勉强自己暂时让脑子不那么扬汤火沸,狠狠给自己倒了几杯隔夜的浓茶,凄凄冷冷苦苦涩涩的灌下去,肚里心里一片冰凉,头脑才清醒些,预计如何加快速度,尽善尽美地把这样事办了。
到时候,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再也不肯使他受一点点的委屈,冷静下来,又去书桌边上写回信去了,不过还是嘱咐尽力看护保全……
倒没有宋巡写的那么夸张,宋巡纯属因为熬了这么多年,美美俊俊的一张脸也给人家划烂了,快熬出头的时候格外着急,给老板一些压力,催他努力而已。
当时的情形是,林悯因悲伤过度,又大伤初愈,心性不坚,给轩辕桀喂了药,药效在这样的身体之中更是发挥十分的好,林悯给他缠着,每日每夜不停歇,差点儿成了只知那事儿的傻子,浑身没了一寸的硬骨头。
一日,侍女进来捧水给人洗脸,正派人士各处扯旗作祟,宫主事忙,不在房中,只有夫人一人在床上躺着。
轩辕桀自认已经降伏了她,且距那孩子死了也有几多时候了,娘现在给他早治理顺了,对自己爱慕非常,温柔小意,一点儿也离不开,预计想不起来伤阿衡了,因此解了她手上的锁链,每日过来享受一番,有事抽身时百般的亲吻不舍,不过吩咐人好好侍奉便罢了。
两个侍女进门以来就将水和巾帕香油高高举过头顶,一眼也不敢看床上躺着的人。
屋内一股又一股香气和别的味道,窗子不开,透不出去,闷的的人只要发疯。
宫主不许夫人穿衣服,也不许她们看,看了要挖眼睛的,给夫人穿衣服的事,得等宫主回来,他亲自做,少不得还要夫人哭一哭,亲一亲他,他才甜蜜幸福跃然脸上地点头肯。
床上人这会儿正是哭哭啼啼地喃喃“相公……相公……”,抱着身子,蜷缩一团。
两个侍女低头对望一眼,不免都在心里叹:“从前好好的人,会说会笑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将人扶起时候十分无力,侍女的手指方抓上那如玉似雪的细细一节藕臂,就有轻微的红痕,因此屋内一点儿锐器也没有,全垫着雪白的羊羔毛毯,扶着两条胳膊叫他坐在床边,雪白脚趾陷在细腻的绒毛里,趾节脚踵粉红,乌发披了满身。
一个侍女只好任劳任怨地盥了帕子,半抱在怀里让他倚靠,偏过头给人浑身地擦。
林悯面前是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水清可见人面,由另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侍女给宫主夫人端着举过头顶,手臂酸的摇晃,因此林悯此刻的面貌也在水里摇摇晃晃。
起先,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只哭。
他这些时日快哭的轩辕桀喜欢死了,弄得自己也很苦,难捱他的热情。
哭着哭着,侍女们就发现宫主夫人没那种莺啼似的弱声儿了,很安静,这是不寻常的,不放心,偷眼了一瞥,见他还是浑浑噩噩地只盯着自己水里的脸面发呆,才放了心。
谁想这人照着照着,水面摇晃,想起来自己叫林悯了。
一旦想起自己是自己,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瞥见自己胸膛擦也擦不净那个地方,房里是一把刀都没有的,他厌恶至极的时候哪里还想那么多,见到旁边小杌上的一个药碗,就想起轩辕桀每日笑端着药碗过来喂他的那张脸,极度作呕,张嘴想要吐,已拿起药碗电光火石地在床沿磕烂,碎片一张剜上自己胸膛,在侍女们砸了水盆的惊呼声中,已剜烂了一边,又刺伤另一边,两侍女四只手夺了他的碎片,林悯虽是个大男人,但因为给人连日灌药销骨,早连个女人的力气都不如了,很容易就被冲进房门的越来越多的侍女们完全控制住……
后来,轩辕桀站在他床边脸色生黑,敢怒不敢言地攥着拳头忍耐,林悯胸膛包着厚厚的白布,躺在床上脸色也很黑,拿疼起来更加清醒的脑子操蛋地想:“他妈的真几把无语,这么一包,不更像个女人?”
淦!
他只躺在床上冷笑,方智没了,在这种地方活着,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还好点儿,起码不用活得这么恶心,这些时日,自己那死样子,他都不敢回想,一想就吃不下饭,只想吐:“你有本事,再给我喂点儿什么,使点儿什么手段,你最好是把老子弄成个真傻子,真傻子多顺你意,你拉屎他吃着都香,但凡还能让老子知道自己是谁,我见了你就恶心,你碰哪儿我剁哪儿,咱们走着瞧,你试试。”
轩辕桀给她的话震的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愿意将林悯弄成个真傻子,虽是百依百顺,那和以前那些心怀不轨的庸脂俗粉有什么区别,她跟她们都不一样,她真是娘,是娘的转世,跟娘一模一样,就连现在看他的眼神,都跟娘临死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于是他跪在床边,给娘磕头,很孝顺畏惧地说:“我错了,娘,阿桀错了,你别生气。”
“以后……想剜的话,剜我的,别伤自己。”
“不会再给你吃药了。”
“给你吃,也是想……你多爱我一点儿。”
林悯躺在床上不愿意挺着胸了,痛咝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人要是有一种大不了不活了的心态,胆子是很大的。
轩辕桀呆了一会儿,就黯然走了。
弟弟蹲在门口,看见他和娘不合,也不敢去劝娘,只能眼巴巴看着哥哥。
轩辕桀摸摸他,嘱咐他好好照顾娘和他自己,又喟叹道:“阿衡啊,哥真是好辛苦。”
快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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