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盟主,查到了,他们便曾住这间客店。”
仇滦给吊着一条胳膊的小六领着,进了客店二楼的一间房内。
“别乱叫,仍旧唤我帮主便好。”
仇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瞧不出来欢不欢喜?
当然,也没表现出来不欢喜。
很平常。
小六笑了一笑,腰弯得更低,只道:“是,帮主。”
前夜他可是露脸,不遗余力地挡在身边保护帮主,伤了手也不退缩,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模样。
出了那样的事,各派互相残杀,多亏湖海帮从中主持大局,仇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得各派暂时放下兵刃。
众人纷道,不放心屠千刀再做武林盟主,更有激进者,要他退位自裁!一命抵两命!
屠千刀向地上死伤的匡义盟弟子们尸首上瞧,双目血红,若是他方才抓住了宋巡,逼他回来交代出幕后主使之人,把那厉害角色挖出来,还了自己清白,何须怜惜一个盟主的名头,如今平白蒙上冤屈,他们逼他交出盟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肯,一来,只有做了错事的人才要受到惩罚,他堂堂正正,此事确不是他所为,凭什么要他退位,凭什么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二来,一步让,百步丧,先是夺权,后保不齐便是夺命,只他命丧便罢了,他若没了,只怕匡义盟一群英雄好儿郎,此后在江湖上也是人人喊打,今日情形,就算他不认,不让,也是众人之敌了,索性如此,更是一步不让,将自己看见宋巡的事情尽数说了,又谴责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别给有心之人当了兵刃,自己今日死在这里,死不足惜,只怕自己死后,仍旧有更厉害的人兴风作浪,到时,天底下,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会火阳掌的人了!
也有信屠盟主的,七十二帮众多好汉便没有跟着凑热闹,只是帮着阻拦,力求不要更乱下去,便道:“屠盟主说得有理,咱们七十二帮的信他人品!”
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
群情激愤,不可开交,屠千刀这盟主已是无法令人人信服,最后为免再一场血战,大家纷纷推举豪爽憨厚,人人受过他恩惠,与屠千刀齐名,人品却胜过他百倍的仇帮主做新盟主,主持大局。
仇滦百般推辞,吓得脸都白了,只往师兄脸上看,一派小心,圆空心疼两名弟子,知道千刀的脾性,他把他自小看到大,哪里信他是这样的人,劝道:“千刀,暂且避避风头,听话,你师弟做了盟主,哪里不会尽力地查,还你清白。”
屠千刀更是怒不可遏,先给圆空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叔祖,千刀不能从命!”
不为怜惜一个虚名,起身,气得只说他们混账!人云亦云!
寸土不让。
让,就等于认。
圆空知道他心里委屈,也没再多劝,只有叹气,仇滦这情形,更是说什么都不对,两面难做,只好头低下,什么也不敢多说。
连七十二帮的人瞧他这样,也说:“屠盟主,暂且避一避……”
屠千刀铁面一张,捉鬼钟馗似的:“避?我为何要避!我不曾做过亏心事!”
又对众人道:“你们这样冤枉我屠某人,我若真是滥杀无辜,稍有不顺心,便一掌打死的暴戾之人,敢问诸位豪杰,在场的,有几个受得住我屠某人一掌?还容得你们在这里冤我?!”
一时说的众人都默了,却又不知道哪里一道声音说道:“你便是料定这样,才肆无忌惮……”
众人便又道:“人心不足,隔着肚皮,谁知你怎么想,哪样人……”
先入为主,若是要推翻对一个人已经长久闲言碎语营造出来的偏见,是要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的,而屠千刀就是苦于没有证据。
只有心凉。
最终也没有开口答应,愤愤带着匡义盟残存弟子们退出了云州,那沈知自然也跟着好友走了。
众人便推举仇滦做了新的武林盟主,湖海帮名声大盛,短短时间,已为江湖帮派之首。
小六与有荣焉,如今办事也得力,不消仇滦说,自己就快快查到地方。
仇滦环视屋内陈设,缓缓在床边坐下,只道:“你先出去,不许人进来,我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弟子遵命。”
小六退出去,将门也轻轻合上。
仇滦将床上枕寝已凉的被褥等物摸了摸,环视屋内,见普普通通,不过只是桌子椅子等物,圆桌上放了吃了一半的早饭,是当日布致道哄着人吃了一半的稀粥小菜和一张咬过的薄饼,齿痕较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洗脸的铜盆放在墙角,窗户上夹着一张折成四角的草纸,所以风吹草动,它也不响。
床铺靠窗,离得近。
仇滦走过去,将那已经硬冷如石的白面薄饼拿起来,自己咬着吃。
半碗粥已冻上,不好了,餐碟中的苋菜拌豆仁儿也从绿变作淡黑,吃不成了。
幸亏当日布致道忧他身体,林悯虽然心系傻子,也给强拉着先坐下,硬生生连哄带骗地先喂进去几口早饭再吃药,实在稳不住的时候,布致道才放他丢下饭碗,陪他出客店去找傻子。
所以能剩下些,留给仇滦一口口咬着吃。
至于布致道自己,手忙脚乱,自然是一口没吃,所以雪花梨落在肩膀上,才口馋,顺手拧下来,擦也不擦就咬。
仇滦一面吃,一面在屋内转,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摸一摸,估摸着是悯叔的衣裳物件,他就预备带回去,是旁人的,要么砸碎,要么撕烂。
只见床头放置了个包袱,包的是个长条盒子的形状,仇滦伸手拿过来,拆开包袱,打开漆木盒子……
小六守在门外,只听又一声砸东西的响声儿,比别的都重。
也不敢进去查看,知道帮主此刻已是怒到极点。
也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
仇滦将那东西连盒砸到门边。
有的断了,有的给盒子里的软锦垫着,倒出来,骨碌碌滚在地下。
一根根,都很润,那种东西,光泽温润,一看就是用过多次,也洗得很干净,封闭的盒子里忽然打开,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甚至很香。
是悯叔的味道……
那上面,有悯叔的味道……
心中只想,一定是令狐危强迫悯叔用的,悯叔不是那样不正经的人,他说不定还会很痛苦…又想,可他那样安静地趴在令狐危背上,当时,他瞧见的。
又想,说不定是悯叔给他用了药,他母亲,舅母当初便很会用药用毒,他也学了点儿……哼……当初……不是用药,迷翻了他跟悯叔……
仇滦越想越气,嘴里的干饼噗地吐在地上,气得咽也咽不下去,手握在床边,客店里普普通通的木板床,给他硬生生捏烂了一块木头。
起身,到底将断的没断的都拾了起来,重新装回盒中,用布包起来,揣在怀里,出去了。
还是因为有悯叔的味道,他用过,所以舍不得。
他一脸色阴沉地出了门,小六便凑上来道:“帮主,要不要发江湖追捕令?”
他如今可是武林盟主,一有号令,谁敢不从。
他们三个的行踪,只在他金口开合之间。
仇滦扬手:“不必,不许任何一个弟子擅作主张去撵他们。”
“便当没有这回事,暗暗打探便是,不许大张旗鼓。”
他倒不是心疼令狐危,他恨不得捉来亲手杀了或者废了他,让他这哥哥生不如死,只若是发了江湖追捕令,他跟悯叔在一起,他纠缠悯叔,悯叔又不会武,哪里逃得脱他手爪,不免要跟着他东躲西藏,肯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因此警告小六道:“我知道你恨他,也不许你耍小聪明,给我知道,明白吗?”
小六吓得直说:“是!弟子明白!”
…
林悯跟布致道当日想得好,本是预备将傻子找到,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脚底抹油,赶紧回客店牵马套车,包袱行李一拿,速速离开云州。
谁想给人发现,什么马车包袱全没带走,只有灰溜溜光秃秃三个光棍落荒逃跑。
如今是真要过过苦日子啦。
因为老头老妇的装扮已经给人见过,在杀辕大会上闹了那么一场,这易容也得改换了。
布致道跟林悯商量,林悯只叹道:“那这回扮什么好?唉……”
布致道伤还没好,咳个几声,羞羞答答道:“咱们还扮作一对穷夫妻罢,不过这回是年轻夫妻,我做夫,你做妻,你说好不好?”
林悯瞧了他两眼,冷道:“我说不好,别说我不愿意,难道天底下只有夫妻给人扮?”
布致道自有他的一番大道理:“咱们上次给人家瞧出来,除傻子拖累之外,你想想,我个子那样高,身材也壮些,虽说尽力佝着腰背,与你站在一起,做你老婆,也有些不配,易容改扮,最要紧就是与自己相衬,那才如假包换,真的看不出,咱们当然可以扮作员外与仆人,如今世道乱,不免招贼,咱们如今情况,兜里没几个子儿给人家偷,反倒惹我与人家动手,我一动了手,这事情可就麻烦啦,又或者你扮成秀才,我扮成书童,哪里有我这样比公子吃得还好,长得这样高大的书童……我扮成公子,你做书童,我又总是忍不住伺候你,见了你,总是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行动交往,更是穿帮,思前想后,不如你做小娘子,我做小娘子夫君,男女有别,你平素也不用太见人,省去许多事,那才像呢……”
“你瞧……”他往林悯面前走,单手将他与自己的个子比了比,正好他比林悯高了一个头,笑道:“当然,你怕我欺负你,你要做夫君也可以,我只好做完老媳妇,又做小媳妇,只是人家不免好奇,哪里有比相公长的还高的媳妇,衣服也不好找,不免我一路苦些,总是直不起腰走路好了。”
说罢,咳了两声。
是时,他们窝在一座破败土地庙里,天冷了,生着火,布致道自己咳成那样,方才只管给他熬药。
端着药碗,吹了又吹,才递给他。
心里想,瞧你长得像我老婆,还不扮我老婆。
脸上带笑。
林悯披着一件厚厚的青布棉袍,接过,一口气全灌了,半晌,在他期期艾艾的目光下,道:“……你看着办。”
北风吹烂窗纸,木头嘎吱嘎喳地响,风紧起来,那声音跟妖怪吹口哨一般,又尖又妖。
接着他指了指地上躺的人:“那他扮什么?”
布致道说:“还带着他啊?不扔了?”
“如果要扔他,其实最该扔的是你。”林悯只道:“别说他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想,会不会是我那一枕头砸的太重了?给他砸坏了?”
布致道说:“不会,估计是哥哥死了,悲伤过度。”
又道:“他不用扮。”
“他的脸现在给打得比猪还胖,不用。”
“等消肿了,便让他扮咱夫妇俩的傻小舅子,你说好不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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