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布致道!”
林悯一声大叫,翻身坐起来,右手还紧握一柄长剑,左拳中紧抓一块带血的布料,一刻也不肯放开。
房内灯光大亮,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他梦到仇滦将布致道抓住杀了,当着他的面砍成一堆肉酱,血液一滴一滴溅在他脸上,滴在他眼睛里,视线里血红一片。
“你醒了?”
一个男子的脸映着明亮灯光,俯在他面前,模糊带着笑意。
林悯本就惊魂未定,第一反应就是用剑去刺他。
这人侧脸一闪,身子便很轻松地顺势坐下在床边,林悯的剑尖已夹在他两指中间,进不得,退不得。
他脸上还是笑,半点儿没有着恼的样子,柔声道:“别怕,已经安全了。”
见林悯擦干净的脸上满头是汗,接了旁边白衣婢女递上来的素帕,很贴心怜惜地去给他擦,包括他淌在脸上随噩梦没有停歇过的泪水,一并为他擦。
林悯感觉到脸上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种香药气,冲散了一点鼻尖里萦绕不去的血气,自己也清醒些,手上松了劲儿,剑尖给他夹着扔在了地下,这才肯转动眼珠子看看这个男人,霎时便把脸往后瑟缩了一下,离他远些。
男人拿着帕子的手尴尬地举着,有些拿不准似的:“你……认识我?”
林悯身子已经紧靠墙壁,双手在被子里无意识做出防御姿态,抱着胳膊低头,无声摇了摇。
这时他身后的婢女很机灵地上来说:“公子不要怕,咱们主人姓沈,这里是主人的水榭山庄,不会有人来追杀你和你的朋友了,尽可安心。”
林悯这才意识到怀里身边没人了,梦醒了大半儿,从床上跳下来,急得脸更白了,双眼瞪大,死命摇晃那白衣婢女:“布致道呢!布致道在那儿!你们把布致道呢!布致道!布致道在哪儿!”
那婢女给他抓得胳膊生疼,不敢发作,往主人脸上看了一眼,主人将手里的帕子扔在床上,面冷如水,在后面微微颔首。
这婢女才强忍疼痛说:“你那位朋友受伤……受伤深重,你昏过去也不肯……放开他衣裳,我们要给他诊治,只好割了他衣裳,将他抬在另一间小筑安置……”
林悯听见这一句便光着脚往出冲,烛火晃,门板打在墙上,撞击声刺耳。
等人出去了,白衣婢女战战兢兢,只道:“主人……他……他不过是吓着了,不是有意。”
沈方知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双唇紧抿,半晌,抬眼问她:“你瞧着怎么样?我这样子?”
这婢女倒是脸一红,惴惴羞涩说:“主……主人相貌,自然是天上有地下无,英俊非常,俊朗无双,世间无人能及。”
“哼!”沈方知放下手来,不见消了愠色:“可他方才却连一眼也没有好好看,他并不曾好好瞧我一瞧。”
“林公子这是给湖海帮那群人吓着了,他现在心里有那瘸子……不过是林公子心善,同他朝夕相处,生了几分关心罢了。”这婢女只能笑宽慰道:“日子还长着呢,您现在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他既然已经到了咱们水榭山庄,主人您何苦妄自菲薄,武功、样貌、财富,您哪样比不上那个瘸子,林公子这样人,只要您肯使得水磨功夫,温柔无限,还怕得不到他心么?”
沈方知这才叹了一口气,往窗外水上一瞧,湖中莲灯无数,红黄如海,照的水上房内皆是光芒如昼,不怕他看不清路摔了,然而水榭连桥,房间众多,竹桥环绕,曲里拐弯,那人只穿着一身白绸单衣,光着脚乱在桥上走,正是披头散发,慌里慌张,连忙提上鞋袜,带上厚氅起身……欲要出门时,又想起他扫见自己颜面时那一眼——瞳孔收缩,羽睫颤抖,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便将东西交给婢女:“你去为他穿上,给他引路,别让他受风,我方才把脉,他身子越来越弱,受不得冷。”
这婢女应了声是,莲步飞挪,带着东西出去了。
外面只听热情道:“公子!我来为你穿上衣服鞋袜!夜里风大,我们主人喜静,这里无人为您引路,您跟着我走罢……”
沈方知仍旧在床边坐着,把他躺过弄乱的被子拽了拽,弄得很平,心里乱乱地想:“难道他认出我了?”
“怎么如今防备心这么重?我长得有这么吓人?”仍旧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悯叔,这可是我自己的脸,你喜不喜欢呢?干嘛第一次见我就那样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唇上带了一点笑意,翻身躺在了他躺过的床上。
林悯在婢女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水上小筑,湖上还飘着亮灯的乌篷小船,湖灯有莲花荷花样子,还有鲤鱼金鱼等,这里实在漂亮,夜色寒风中,灯飘烛亮,美不胜收,可惜他无心欣赏。
低头进房后,看见床上躺着的布致道,才像是活过来了。
布致道光着膀子躺在床上,林悯靠近了坐下看他,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药味,给人家包的粽子似的,还在昏迷。
这里的房间都暖熏熏,也都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婢女才说:“幸好咱们家人去林子里给主人抓野味,遇见你们二位血淋淋地躺在林子里,咱们主人悬壶济世,见人是必须得救的,因此带了你们回来,你这位朋友伤的可真重,若是遇上寻常大夫,血都快流干了,哪里救得回来,咱们主人医术高明,不知废了他多少珍稀药材,才救回你这朋友性命,你们不谢谢他就罢了,怎么你这人,一醒来就恩将仇报,还用剑去刺他,从醒来到现在,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只知道你这朋友,真是替主人不值,早知道就不发这善心,直接给你两个扔在湖里淹死好了!”
林悯见到布致道安然无恙地在这里躺着,没给仇滦抓去剁成肉酱,虽说昏迷不醒,但他把手指往他鼻子底下搭,触到确实是还在喘气,才把紧绷的精神松了半根,听到这小姑娘指责,自己也一时默默,做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天知道,他刚才扫那男人一眼,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自己,虽说生得丰神俊朗,态度也是温柔可亲,可不知怎的,他竟一瞬便从骨子里生出一股被逼到绝处的惧意,就像是曾在他手下受过什么大苦,一生也忘不了,纵使瞎了眼睛,只要一靠近,嗅觉直觉毛孔都会替他记得的感觉,又觉无稽,他仔细地想那男人的样貌,他根本从来没见过,只能把这归结于气场不合,但不能因为气场不合,就不答谢人家的救命之恩,林悯只好道歉:“对不起,我跟我弟弟被仇家追杀,以为一定死了,刚醒来,糊涂了,冒犯了你家主人,实在对不起。”
这婢女下巴微抬:“你可不要跟我说,你冒犯的又不是我,等会儿跟我家主人说去罢。”
林悯只道:“我弟弟什么……什么时候会醒啊?我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夜间跟他睡在一起,我照顾他。”
并没有答应她的话。
从醒来,他心里就不踏实,只有看见布致道,待在布致道身边,他的心才能稍微落在实处。
这婢女气得跺了跺脚:“家里人怎么救回你们这样不懂礼数的人!不知道!让他等死去吧!”
林悯又是连番的道歉,再三表示自己是心系弟弟,他命悬一线,自己吃不下也睡不好,等他好了醒了,自己哪怕去给她主人下跪道歉也可以。
这婢女才气冲冲地从屋外端回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摔在桌上,扔下一句:“里面没人参也没灵芝,都是砒霜,别给他喝,小心喝死了!”便出去了。
林悯端过来,小心地吹凉了,要喂给布致道…眼睛往布致道苍白的脸上看,他现在无知无觉,能保护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小心谨慎。
因此自己在嘴里吃了一口,约莫过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不舒服,才就着灯光,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布致道喝进去些,还好,尚能吞咽,嘴角漏出来的,林悯用帕子小心给他擦干净。
喂过了药水,林悯脱了大氅和鞋,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手里仍旧拽着他一角衣服。
半晌,觉得不放心,他记得自己醒来手里只有布料没有布致道的感觉,一瞬,感觉骨头和血肉都被人家抽干了,只剩空壳子。
于是立刻下床,找了根绳子,将自己的手和他的绑在一起,他睡外面,布致道睡里面,把绳子两头在两人手腕上都打了死结,才肯躺下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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