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峥将人抱回后院的小屋中,放到床上。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顾棠觉得身上有点热,一离开谢明峥怀抱的束缚,立刻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随即侧身搂住被子,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
谢明峥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挂在旁边的木架上。
就在回身的刹那,谢明峥突然愣住了。
顾棠将中衣蹭了上去,正好露出了后腰的红痣。
他曾经百般试探,最终放弃的答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
谢明峥挨着床沿坐下,抬手戳了下殷红的小痣。
顾棠觉得痒,反手打开了谢明峥的手指,嘴里还嘟囔道:“米饭,别闹。”
谢明峥轻笑了一声,扯过被子盖到了顾棠身上后,却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盯着床上之人的侧脸发呆。
许久,他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如果你没有长着这样的一张脸,我还会像现在这般,忍不住把你放在心上吗?”
“不知道你原来长得是何模样?是丑是美?或是普通平凡如路人一般?”
“年纪应该不大,否则哪会如此没皮没脸,天真又鲁莽。”
烛光下的声音顿了顿。
“你一定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又富足的国家吧。”
对于顾棠身份的怀疑,从来不是灵光一闪,忽然就确定的事情。
谢明峥起初没有去证实,是因为“顾棠”这个身份在他眼中,注定会死去。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会被抹除。
后来动了点凡心,便又想知道这个答案。若是假的,便给了他放纵的理由,要是真的,也能彻底死心。
只是在他封存这份好感后,这一切又不重要了。
因为,他会让顾棠活着,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活下去。
然而,这些疑问从来没有消失过。
它们一点点累积,一点点勾勒出另一个顾棠的模样。
而现在,就算这副皮囊是顾棠的,谢明峥也确信,眼前这个人不是太子顾棠。
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太子,会对一直侵略自己国家的部族,如此宽厚,宽厚到看不出丝毫恨意。
顾棠提出的那些建议,并不是说心中怀有仇恨的人想不到,只是不应该那么轻松的脱口而出。
再加上之前的种种,无疑更加坚定了谢明峥的猜测。
当然,支持这一切堪称荒诞想法的,是谢明峥本身的经历。
倘若他不曾重活于世,便怎样也不会往借尸还魂上去想。
一只踹到谢明峥胸口的脚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明峥看着顾棠毫无形象可言,四仰八叉的睡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握起顾棠的脚祼塞回被中。
还没等他起身,一只手又打了过来。
“就没见过睡姿比你还差的人。”谢明峥抬手掐了下顾棠的脸,脱下外套,躺到床上,将人箍在怀中,重新盖好被子,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顾棠醒来时,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但床边似乎还残留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飞速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拢了下,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刚跑到前院,顾棠就看到了谢明峥。
他和几名亲卫站在院中,侧头和郁错在说着什么。
顾棠缓了缓急促的呼吸,一副恰好路过的模样,走上前打招呼道:“准备回营了?”
谢明峥看到他并没有很高兴,下意识往另一侧的拱门看去,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掩饰的变了变。
顾棠的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谢明峥一回头就注意到了顾棠略显惶恐的神情,心里不由一软,带上了几分笑意,接话道:“嗯,怎么起得这么早?”
顾棠这才松了口气,靠近了些道:“也不算早吧,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处……”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答案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卢大人带着几名衙役押着苏赫巴从方才谢明峥看向的拱门走了出来——他们是在这等着把苏赫巴带回军营。
顾棠条件反射地躲到了谢明峥的身后,小五见状,立刻侧身一步,将他完全挡住。
苏赫巴眼睛多利,挑了下眉毛。待走到院中,笑眯眯道:“哎呀,这不是小唐唐吗?”
顾棠实在不擅长应付苏赫巴这种人,反正现在也不用和对方斗智斗勇,索性直接装死,不搭理他。
谢明峥也不希望顾棠与苏赫巴再有什么接触,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你先回客房。”
顾棠点点头,转身就往后院走。
走了没几步,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僵在原地。
谢明峥为什么要特意说回“客房”?
当然是因为后院住的是皇后娘娘啊!
虽然用抓敌有功可以勉强解释一个男宠出现在府衙,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和皇后住在一起。
想到这点后,顾棠陡然一个转身,脚底抹油似的拐向苏赫巴方才走出来的拱门,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众人面前。
苏赫巴没有回头看顾棠,而是目光飞速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可惜在站的都是老油条,一个个仿佛都没注意到顾棠的不自然。
两方人马交接完,谢明峥出门上了马车。
小五和小九押着戴着镣铐的苏赫巴,本来准备上后面的马车,苏赫巴忽然冲着前车高声喊道:“陛下,不如我们在车上,再聊点有趣的事情吧。”
小五正要开口怼他,就听谢明峥的声音传来:“让他上来。”
苏赫巴欠兮兮地冲小五挤了下眼睛。
小五心中不爽,恨不得把这人打一顿。但是,他的理智让他磨着牙将人押到了前面的马车上。
郁错见状,也跟着进了车厢。
马车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谢明峥坐在中间,苏赫巴毫不客气地占了左边的位置,一举一动,丝毫看不出是个阶下囚。
郁错也没说什么,在苏赫巴的对面落了座,神态自然地替谢明峥斟了杯茶。
谢明峥小啜了一口,道:“可汗想和朕聊什么?”
苏赫巴望向郁错。
谢明峥道:“无妨,没有什么是他需要回避的。”
苏赫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唇道:“聊聊皇后娘娘的事情。”
说完,他留心观察了下两人的反应。
谢明峥只是和郁错交换了下眼神,并没有要求对方离开。
苏赫巴心道:看来这个秘密的知情者,不止一人。
也不知道能替他换来多少利益。
苏赫巴沉思了片刻,道:“刚才那位,就是皇后娘娘吧。”
谢明峥没说话,郁错笑道:“若陛下说不是,可汗您信吗?”
“那我换个问法。”苏赫巴道,“刚才那位,是陛下豢养的小玩意吗?”
谢明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郁错也敛起了笑意,冷声道:“可汗这梁国话,学得不好。”
“好不好不重要,有用就行。”苏赫巴道,“看来军师的第一个回答,我得说不信了。”
苏赫巴关于顾棠身份的猜测,只是在见到他时,电光火石间的灵感。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府衙?
为什么谢明峥的亲卫对一个伶人态度如此亲近?
为什么众衙役皆低头垂目,恭敬得不敢看他一眼?
苏赫巴想到了那个荒谬的可能。
说荒谬,不是他觉得顾棠出现在军营荒谬,而是因为他替顾棠换过衣服,他很确信,顾棠是个男人。
这也是他之前多番试探对方的身份,却始终没有往皇后身上猜测的原因。
一旦有个这个念头,许多事情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他知道谢明峥娶的是前朝公主顾夷,也知道前朝太子名讳。
唐故这个假名瞬间就有了一个简单的解释。
至于成亲的公主为什么变成了太子,苏赫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不重要。
当朝皇后是前朝太子这个信息,才是他的筹码。
只是,这个筹码有多少份量?
秘密知晓的范围比他预估的大,谈判恐怕不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
但谢明峥与郁错,非常反感他对顾棠称呼轻蔑,说明至少他们很重视这个“皇后”,还是有价值的。
在苏赫巴心思百转间,谢明峥开口了。
“可汗这几句话说的,可不像是要和朕好好聊聊。”语气中竟有了些怒意。
苏赫巴立刻放软了态度道:“请允许我向皇后娘娘表示诚挚的歉意,是我冒犯了。”
谢明峥脸色微微缓和,直接挑开天窗说亮话:“可汗想用这个秘密换取什么?”
苏赫巴似是早有决断,马上道:“我希望陛下和谈的盟书上,将胡羯的贡品削减至梁国时期的一半,同时免除蕃奴的进贡。”
谢明峥和郁错望过来的神情有些诧异。
苏赫巴当然知道自己的条件有些狮子大开口,补道:“谈判嘛,自然是有来有往,陛下若觉得不行,我们可多商量商量。”
谢明峥的神情温和了许多,示意郁错替苏赫巴满上杯中的茶水,道:“朕还以为,可汗会谈谈人身自由或是地火配方的事情。”
苏赫巴自嘲地笑了笑:“谈判若是来谈痴心妄想,说出去可是会让人耻笑的。”
皇后是男人这种秘密,最多是给谢明峥带来麻烦。它只能成为压在谢明峥身上的一根稻草,却绝对不会成为一已之力就能压垮对方的巨石。
就连方才提的条件,苏赫巴都是往顶了天的可能性说的。
“朕知晓了。”谢明峥举起茶杯隔空做了个碰杯的姿势,道,“不过,此事还需商议,朕会在交换前给可汗一个答复。”
苏赫巴意外受礼,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呆愣的模样。
他们不是应该先唇枪舌战个百八回合,谈出个两方都勉强能接受的粗略条件,然后各自与谋臣商议,再极限拉扯三天三夜,最后定下细则吗?
谢明峥将茶水饮尽,放下杯盏道:“这是敬可汗危难之中,仍心系族民。”
“你若生在梁国,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苏赫巴闻言,恍惚了片刻,竟收起了那一身轻浮的做派,双手举起茶杯回敬了一下,同样将茶水饮尽:“可惜,道虽同,仍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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