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峥推开房门,拉着顾棠走了进去。
房内的布置很简单。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桌,桌上放着茶具,旁边摆着两张椅子。
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笔触略显稚嫩的画,画的是一望无尽的戈壁滩上的落日。
顾棠看到的第一眼,脑海中就浮现了一首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见顾棠一直盯着画看,谢明峥问道:“好看吗?”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顾棠不是专业人士,品鉴不出什么道道,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道:“好看,看着好像人都跟着心胸宽广起来了。”
“嗯,”谢明峥道,“我每每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的荒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觉得人渺小,一座城池渺小,甚至一个国家,都小了。”
顾棠有些讶异。
这不像一个将军说的话,更不像一个皇帝说的话。
谢明峥见他面露怪色,改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啊,不,”顾棠挠了挠脸颊,道,“我以为你这样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色,应该感叹‘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栏终不还’之类的诗。”
谢明峥愣了下:“楼兰?”
“呃,”顾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糊弄道,“唔,大概是和胡羯差不多的意思吧。”
谢明峥没有追问,顺着他的话念道:“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胡羯终不还。”
“好诗,”谢明峥顿了顿,带着几分调侃道,“就是也不像你写的。还是之前唱的什么,你妈没有告诉你,撞人要说对不起,更像你的风格。”
顾棠一脸懵逼,心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谢明峥望着画,轻叹了声道:“我不喜欢战争,”随即话音一转,掷地有声道,“但也不畏惧打仗。”
这句话,结束了他们对于这幅画的讨论。
谢明峥领着顾棠拐进了屏风后面。
里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张雕花木床,做工有些粗糙,被褥整齐的叠放在床尾。
屏风正对着的墙面立着个武器架,上面放着几柄红缨枪,长度各有不同,应是使用他们的人逐渐长大,不得不调整长度与重量。
武器架的旁边则是一套玄铁盔甲,顾棠前不久刚见谢明峥穿过。
顾棠也不喜欢打架,但有谁能拒绝酷炫的铠甲与武器。
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摸摸吗?”
谢明峥笑道:“只想摸摸?”
顾棠眨了下眼睛: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想耍一下?”
“我不会。”
“我教你。”谢明峥道,“挑一把称手的。”
顾棠已经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从中间那排开始挑起,然后发现,他能拿起来抡两下的,居然只有上面那把最小号的长枪。
他掂了掂分量,道:“我在想……”
“嗯?”
“咱们俩力量的差距,大概是,你能徒手掐断我的脖子吧。”
谢明峥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下:“你就不能换个比方吗?”
顾棠咧嘴笑道:“这不是夸你以前对我好吗?要不我哪有机会在这蹦跶。”
“你居然能发现自己以前挺欠揍的。”谢明峥接过长枪,道,“我们去院子里。”
两人往屋外走着,顾棠随口问道:“这是你什么时候用的枪?”
“十二岁,”谢明峥回道,“这也是我第一柄红缨枪。”
顾棠闻言感叹道:“我居然只能用最轻的长枪。”
他前世是个死宅,这辈子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比不上很正常。
谢明峥在院中停下脚步,神情复杂的看着手中的旧枪,轻声道:“不,这是最重的一柄枪,重到快把我压死了。”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顾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什么词句。
不过谢明峥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将长枪重新塞到他手中:“拿好。”
“哦。”顾棠回神,按着谢明峥教的姿势握住缨枪,任由谢明峥带着他舞动。
“跨步,出枪,左手不要握太紧,收枪,回身,刺,上挑。”
两人的动作很慢。
他的手握着枪,谢明峥的手握着他的手。
顾棠的心比他的枪尖抖得还厉害。
本来挺浪漫的,然而不知怎么的,顾棠大脑抽了下,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某部非常有名的电影里某个片段。
对,就是情意绵绵刀,眉来眼去剑。①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点按捺不住笑意。
可是要是笑出来,这枪就耍不下去了。
许是憋得太辛苦,顾棠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
谢明峥将长枪收势,侧身望向顾棠:“怎么了?觉得冷?还是哪里不舒服?”
“哈哈哈哈哈哈~”顾棠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好意思,索性把脸埋在谢明峥怀里接着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但是你肯定get不到,所以我又没办法讲给你听。”
“你就当我突然发神经好了。”
顾棠又说了他听不懂的词,不过根据整段话,谢明峥大概能猜到“盖特”、“发神经”什么意思。
他很想问,你究竟来自何处?
但是,他最终仍是选择摸摸顾棠的脑袋,应道:“嗯。”
顾棠笑了好一会,终于止住了。
“笑好了?”
顾棠尴尬地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刚才出了一身的汗,洗洗休息吧。”谢明峥道,“明天该启程去帝都了。”
谢明峥用的是“去”,而不是“回”。
在他心中,那座华丽的红墙宫殿,从来不是他的家。
谢明峥卧室旁边有个偏房,是专门用来沐浴的,不过里面只有一个浴桶。
下人们烧好热水送来,顾棠先去泡澡,谢明峥换了把长枪,又练了会活动下身体,等顾棠洗完再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棠擦着头发从沐房走出来。谢明峥看见,长枪随手转了两圈,收回身后:“好了?”
“嗯。”顾棠问道,“我今晚睡哪?”
“和我睡。”谢明峥语气平淡,“府里的客房不多,小五他们也是两三个人住一间。”
在皇宫时两人就睡在一起,顾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好。”他又指了指长枪,“要我帮你拿回屋里吗?”
“嗯。”谢明峥把长枪单手递了过去。
顾棠将擦头发的巾帕挂在脖子上,双手接过,抱着缨枪往屋里走去。
他只是耍不动,不是拿不动。
谢明峥注视着顾棠慢慢挪动的身影,双眼中满是溢出的温柔。
大概是从军养成的习惯,就算时间充裕,谢明峥依旧很快泡完了澡。
他回到屋内,顾棠毫不意外的在和湿漉漉的长发战斗。
谢明峥坐到床边,自然地接过帕子,替顾棠擦拭起来。
顾棠嘟囔道:“好想把头发剪了,太麻烦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顾棠微微侧头,道:“指甲也是身体长出来的一部分,你们不也剪了。”
谢明峥愣了下,道:“指甲不剪,会影响做事情。”
“头发不剪,擦的时候浪费时间,浪费的时间能做多少事情。”顾棠义正辞严道,“没听过吗?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
谢明峥失笑道:“行,你说的有理。等你不用当皇后,想剪就剪吧。”
顾棠没有接话,只是发呆似的盯着身侧之人。
谢明峥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我又哪里说错了?”
顾棠摇摇头,抢过巾帕,道:“你转过去,我也帮你擦擦。”
谢明峥没有拒绝:“好。”
应是常年风沙侵袭的原因,谢明峥的头发摸起来糙糙的,但发质其实和顾棠有些像,都是偏细软的。
顾棠出神地想着:谢明峥今晚人变得温柔多话,是因为醉酒,或是战争结束人轻松了,还是说,他本来便是这样的人。
念此,顾棠忽的想起方才仿佛听错的那句话。
谢明峥说,他快要被那柄红缨枪压死了。
是指当将军的压力太大了吗?还是指其他的?
顾棠想知道更多和谢明峥有关的事情,不仅仅是现在的。
他该问吗?现在这个谢明峥会回答吗?
此时他若不问,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氛围和勇气去问了吧。
想到这里,顾棠开口叫道:“谢明峥。”
“嗯?”谢明峥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顾棠刚问完,就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算什么问题?这么宽泛,换他自己都不知从哪说起。
“以前?”
顾棠连忙补充道:“你从小就这么酷哥,呃,用古代的话怎么形容,杀伐果断?这好像不是形容性格的;冷酷无情?其实接触久了,也没有啦;寡言少语?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不太全面;哦,有了!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顾棠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啊不不不,你有时候还是挺温柔的。比如,突然莫名其妙的,像鬼上身一样……”
顾棠闭上了嘴。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文盲。
谢明峥愣了许久,似是没想到顾棠会这么形容他。
他蓦地笑了出来。
许久,竟神色认真的回道:“我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幼时是什么样子了?”
谢明峥望向窗外。
今天是朔月,漆黑的天空挂着稀松的几颗星星。
“太久了。我必须做这样的人,做太久了,大概也就变成这样的人。”
两世为人,他依稀记得画那副画时的感觉,却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
顾棠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跟着那短短几个字疼了起来。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从背后抱住了谢明峥。
“我一直觉得,不论什么性格,只要人的本质不变,他就永远都是他。”
“不管你是能言善辩还是沉默寡言,是小太阳还是大酷哥,我相信,皇宫疫情的时候,你都会像那天一样站出来。而我,也一定会因为那一刻……”顾棠不由放轻了声音,“爱上你。”
①出自《东成西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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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二次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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