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宝玉听闻县主府的别样后,心中按捺不住,跟书院告了假,携了个小厮,便来传言中黛玉留给他的草庐学堂一看究竟。

草庐学堂和农庄在县主府的背侧,和县主府由一面院墙隔开。

草庐和农庄那头完全是对外的,和附近的村落融为一体。远远看去,茂林修竹、良田屋舍、童叟相益,一片宁静的田园风光,和县主府看不出任何关联。

穿过初春刚刚没过鞋面的草地,和冒着笋尖的新竹林,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草庐中,一位娇俏的女子背着手,持着书卷,在稚气的孩童学子中间踱着步子。

那草庐似乎是临时才建立的,四面都没有墙,几根柱子撑着一个圆圆的稻草搭成的顶。坐在草庐里的孩子们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带着憧憬的微笑。草庐外也有几个孩子,一会儿听着草庐中的女学究的领读,一会儿相互嬉戏着。

那几个孩子是附近村民的小孩,路过时被读书声所吸引。年轻的女学究对在草庐外的孩子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也可以进来草庐,和里面的孩子一起上课。

然而,那几个小孩似乎是有些胆怯,一哄而散,随后,又在不远处的草垛旁汇集,嬉闹着、蹦跳着,往远处而去。

女学究看着孩子们,脸上流出自然而祥和的笑容。忽然,她看到远处立着一人。那人长身玉立,锦衣华服,头上束发的嵌宝紫金冠、齐眉二龙抢珠金抹额、红白二色的金白蝶穿花箭袖在田园景象中异常的夺目。

女学究放下书卷,走出草庐,迎了上前,行了一礼,道了声“宝二爷”。

宝玉跟着大观园的姐姐妹妹们来到了县主府“小观园”后,对这里甚是好奇,所见更是令他有了另一番感受。原以为世上最好的风光在花团锦簇的富贵乡中;原以为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伴着如花美眷,享着似水流年;原以为世上最妙的诗句出自超凡脱俗的书香门第。现在,他看到了田园见最美的风光、孩童最纯真的笑,还有乡野中宁静而温馨的诗意。

这个小小的草庐,胜过了胜过了贾家的家塾。宝玉想起自己儿时和一众纨绔在家塾中虚度的时光,他甚至有些羡慕这儿的孩子们。而这儿的女学究竟然是他曾经的侍女,小红。

宝玉印象中小红的口齿极其伶俐,然而,她不如袭人的无微不至,也不如晴雯的美丽娇俏,因此,宝玉往日并未予以小红更多的关注。当黛玉跟宝玉要小红的时候,宝玉也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没有想到,昔日的小侍女,现在能识文断字,还能撑起一片另他都羡慕不已的小小的幸福的学堂。宝玉心中感慨万分。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变了,在黛玉来这儿之后。

“林妹妹呢?”宝玉四处看着。他来县主府之前,还特地去黛玉的医馆溜达了一圈,并未见到黛玉的人,这才前来县主府。而县主府的管家却说黛玉也不在府上,但是听到来人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便将其带到了位于县主府背侧的草庐。

县主府的管家正是扬州林府的管家福伯,黛玉开府后,特地被贾敏指过来,携着妻子,一起照顾县主府。福伯照顾了贾敏和黛玉两代人,对荣国府以及和黛玉要好的荣国府的人也非常熟悉。福伯知道草庐的女学究曾经也是荣国府的人,因此,他便将宝玉带到此处。

小红见到宝玉来到此处,又惊又喜。她们几个从荣国府被拨来给黛玉照顾医馆的小丫头,因为需要帮忙整理草药,被黛玉要求着认了几个字。黛玉开府之后,见小红嘴皮子利索,便让她去草庐学堂,带着孩子们读书。

她知道宝玉现在书院,正在准备秋闱,对宝玉的突然到访,又惊又喜,她答道:“林姑娘她……”

小红话音未落,便被一阵悠扬的牧笛声打断。来人是个骑着黄牛而来的孩童,那小牧童长得虎头虎脑的,头上扎着两个冲天的小髻,脖子上挂着一个银制的项圈。他也是附近村民的小孩,在草庐外晃悠了好几天,终于不再胆怯,在小红的招呼下,走进了学堂。

“学究好!”小牧童牵着黄牛,对小红恭敬地鞠了一躬。他一边将牛栓在草庐旁的一棵大树上,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宝玉那红白相间的华美衣袍。

在小牧童的印象中,穿着花衣裳的人似乎只跟同样穿花衣裳的人一起。然而,荣国府的姐妹们来县主府参观的那次,小牧童就在场,今日,宝玉来又被他碰到了。小牧童发现,在县主姐姐这里,大家原来都是一样的。

忽然,小牧童意识到什么,大叫一声“不好”。就在小牧童好奇地瞅宝玉时,小牧童牵着的牛也在瞧宝玉,而且对宝玉那宽大的红袖子越看越上头。只见那黄牛的眼睛越瞪越圆,鼻息越来越重,一只前脚还刨着地上的土,做跃跃欲试状。牧童赶紧去拽住牛绳,谁知那黄牛的力气贼大,竟然把它的小主人也摔倒在地。

“哥哥,快跑。”摔倒在地上的小牧童大声地喊着。

宝玉哪里见过这阵仗,撒腿就跑。

福叔、小红、宝玉随行的小厮等一行人追在牛后面,但是却无法立刻制止被红色激怒的牛。

草庐前是一小片稀稀拉拉的树林,并不能给宝玉提供任何掩护。那黄牛追得紧,吓得宝玉一个踉跄,还跌了一跤,慌乱爬起来后,又接着绕着树跑。

草堂里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自小生活在乡野,对牲畜非常熟悉,对此情形并不害怕。他们见女学究也在追牛,便一窝蜂似的跑出来,跟在一起追牛。他们一边追,一边闹腾着,仿佛在做游戏一般。

“上树,上树。”有孩童喊着。

宝玉听后便就着最近的一颗树爬了上去。

谁知,那头牛已被激怒,依旧不依不饶地撞着树干。

宝玉死死地抱着树干,祈祷着牛赶紧离开。

然而,牛还是一下一下地用牛头撞着大树。

宝玉吓得都不敢睁眼往树下看,奈何大树被牛撞击得摇晃不止。他恐树经不起牛的折腾,从眼缝中大量着树下的情形,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尖尖的牛角。

吾命休矣,只怕今日要折在这儿了。宝玉心里想着,背着浸出一大片冷汗。情急之中,喊出的竟然是,“林妹妹救我!”

当然,因为一头牛就想到生死的只有宝玉一人。除了他之外,小红、福叔、宝玉的小厮,还有孩子们,大家都是在田野间长大的。大家见宝玉如此,皆忍俊不禁。

“衣服,衣服。”有孩子喊着。

“人都要死了,还管衣服做甚?”宝玉带着哭腔答道。

孩子们哄笑起来。

“宝二爷,衣服,红色的。”小红喊道。她知道宝玉甚少知道乡野的事情,便对他解释着。

“红色又怎么了?”宝玉吓得又往树的更高处爬去,根本来不及细想小红的话。

“宝二爷,衣服上有红色,牛冲这个来的。抛下来,扔远处去。”小红用双手笼在两颊边,大声喊着,以便宝玉能更好地听到她的声音。

宝玉这明白小红的意图,他曾听说过牛见到红色会发狂,但是他并未亲眼所见,因此,一时也想不起来还有这等事情。经过小红的提醒,他赶紧脱下了那件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远远地将其甩了出去。

那牛果然追着宝玉抛下的红袖子的衣裳而去。

宝玉松了一口气,缓缓往树下爬。忽然想起自己的抹额也是红色的,遂把抹额也甩远了。又想起束发的紫金冠上有镶嵌着的红宝石,顺手也将金冠摘了下来,抛下了树。

福叔带着林府的伙计收了宝玉的衣服。那牛没有红色的物件刺激后,很快被福叔一行人制服,并牢牢地栓在了大树上。

宝玉的束发金冠正好摔倒一个大石块上,上面镶嵌着的红宝石也给摔了出来。那红宝石正好滚落到一个孩童面前。那孩童年纪很小,头发又黄又稀,发髻都揪不起来,索性蓬着头。他捡起那颗红宝石,塞口里咬了咬,结果咬不动,眉头一皱,便扔一边去了。

孩子们嬉嬉笑笑地跟着小红又回到了草堂。他们一个一个地连蹦带跳地走过红宝石,却没有人在意它。他们会去追逐树上栖着的小鸟,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草丛中冒出头的圆滚滚的蒲公英,也没有人在意一块不能吃,又不好玩的石头。

宝玉觉得奇怪的是,扔掉了宽大的衣衫、金发冠后,他竟然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行走不再被宽衣束缚、头上没有了金冠后,人都感觉变轻了。

李白诗云: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宝玉经过一上午令自己哭笑不得的闹剧,不饮自醉。

此刻,他也想在县主府后的一片小小乐园中,再也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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