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你怎么了?李......”

“别喊他!”关修玉哑着嗓子出言阻拦,“我没事,你扶我起来。”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樊茜忍着后背的疼痛将人抱起,放在床上,“我去找吴...四奶奶给你看看。”

“别去!”关修玉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几近乞求地说:“别去,我真的没事。”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你别担心,就算孩子没了以后也会再有,你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樊茜坚持去找人,关修玉却像是一尊石像,石爪坚硬,丝毫不放。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吃了转胎丸而已,流血是正常现象。”关修玉说着,肚子中有时一阵抽动,连忙松手,躺在床上大口呼吸。

樊茜见她衣服上的血迹没有蔓延的迹象,才放弃去找人的想法,帮她把衣裳换好,身体擦好,才追问原委。

“不想生女孩,就这么简单。”关修玉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向在镜子前给自己剪头发的樊茜,接着又低下头抚摸圆滚滚的肚子。

樊茜“啪”的一声把剪子拍在桌子上,拉着椅子坐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因愤怒而战栗,剪短到耳垂的发型让她多一丝强硬的气质,对眼前人质问着:“女孩怎么了?女孩比男孩缺条胳膊还是少条腿?女孩就比男孩差?女孩就不配来到世界上活着?”

“樊茜,你刚违背父母的意愿跟爱人结婚就被打了,是什么感觉?”关修玉的手停下,抬起头反问道,“或者换一个问法,如果你在被生下来之前就知道世界的模样,你还愿意来吗?如果性别可以选择,你是想选无论做什么都被社会宽容疼爱的男人,还是做无论多么优秀都会因为性别而被当作奴隶的女人?再或者,如果你有一天怀孕了,你希望孩子再过一次你经历过的人生吗?作为女人,你的人生幸福吗?”

樊茜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刚剪头发时有些碎茬掉在脖子上,痒得很。

她手在脖子上挠,问题在脑子想:如果我的人生用一个词评价的话,会是“幸福”两个字吗?肯定不是啊,那会是什么评价?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用转胎丸啊,这种东西是假的,根本没作用,甚至会把你跟孩子吃坏的。”樊茜发现问题太大,想不出来,决定暂时搁置,先劝人再说。

“我知道没用,我也不是为了生个男孩,我只是不想剩下她。”

“你想杀了她?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儿?”

关修玉冷冷抬眼,摇头失笑,“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樊茜站起身,一滴眼泪从脸颊滑到她的嘴角。

好咸,跟二十年前那时候一样咸。

“妈,妈,你要去哪?”八岁的樊茜梳着两个羊角辫,拉住妈妈的裙边,“你们昨天不是去过医院了吗?为什么今天还去啊?”

樊茜妈妈默不作声,看着天上的乌云,樊茜爸爸穿着西装,在门口抽烟,樊茜的奶奶在家中绷着脸,眼中像是有一团被凉水泼灭的火堆,正在升起呛人的浓烟。

“茜茜,你松手,妈有事。”奶奶看孩子不放手,便上前命令道。

“我不松手,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把妈妈的孩子杀了是不是?”樊茜抱着母亲瘦弱到只剩骨头的小腿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它?你们前段时间不是很开心吗?为什么昨天从医院回来你们就不开心了?”

奶奶见孩子撒泼,从卧室里拿出一个笤帚疙瘩,威胁道,“你知道个啥,死丫头片子,放手,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行了!她才多大!”樊茜父亲过来拦住奶奶,蹲下身解释道:“茜茜,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等你长大了爸爸会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樊茜靠着妈妈的小腿,擦掉脸上的泪水,和她敬佩又敬畏的父亲四目相对,俨乎其然发问。

樊茜父亲再次沉默,起身又点起一支烟。

“因为她不是男孩吗?因为奶奶和爸爸想要个男孩传递香火,延续血脉,所以昨天查出来妈妈肚子里的是个妹妹,所以就要打掉她?”

“茜茜。这话谁教你的?”母亲意识到这些话从一个八岁小孩的嘴里说出来很是反常。

“不用教啊,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奶奶给你上寺庙求菩萨生男孩,爸爸给你弄偏方喝中药,连你自己也是看肚子的形状猜测是姑娘还是小小,这还用人教吗?”

见三人没有人说话,樊茜终于松开手,站在三位长辈组成的三角地带的中间,冲三个人接连磕头,边磕头边恳求,“奶奶,爸爸,妈妈,我求你们别杀她,她都会动了,昨天还在妈妈的肚子里跟我玩呢,你们要是不想带她的话,我带她。我以后可以少吃饭,我现在吃一碗,以后吃半碗,我放学不跟别的孩子出去玩,我也不要玩具,不要娃娃,你们别杀她行吗?她是我妹妹啊,我不想她死掉,能不能被杀她。”

樊茜的妹妹最后被留下,出生在她跪求三人的当天下午。

她后来长大才明白,其实妈妈已经足月,说是去打胎,实际上不知道要干什么。从那之后她一直履行诺言,一手将妹妹带大。在妹妹四岁的时候,千呼万唤的弟弟来了。

樊茜父母是非常矛盾的家长,他们想要男孩,但并不十分重男轻女,没有发生男孩吃好喝好、女孩辍学打工的这种偏颇,三个孩子,每一个都像是当做宝贝宠着。

可有些东西,从念头产生的那一刻便可以预知结果,哪怕是宝贝,也有男宝和女宝之分。

樊茜最先从同学们的反应中发觉不对,因为她上学后只要跟人说家里有三个孩子,同学们都会了然一笑;比她的反应更强烈的人是妹妹,跟着妹妹一起成长的是她阴晴不定的情绪,整个家里只有樊茜能在她发火的时候说上几句,其他人都避之不及。

于是,她意识到原来人生除了“悲惨”与“幸福”的定义之外,还有一个词语,叫“多余”。

但她对奶奶,父母以及弟弟都没有恨意,她很珍惜自己家庭家人,可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我是个男孩,那现在又会是什么样?

答案并不难找,它在父亲因为要给弟弟继承家业而花重金重建的房子里,在母亲说因为弟弟的出生而治好很多妇科病的言语里,更在全家人都要为弟弟学会做菜而展现的大加赞赏里。

中秋回家的下午那顿团圆饭,樊茜吃得意兴阑珊,为过节不扫兴,还要表现得开心,整张桌子上只有妹妹没好脸色,在听到奶奶对弟弟的大力夸奖后就带着饭餐回房了。

樊茜夹起那块过火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先是甜得腻人,后来又苦得吓人。

她庆幸着自己和男友的吵架,甚至潜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为了避免今天的场景,故意吵架的。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男友解释家里的情况,心底的自卑在两人交往愈发稳定的时候愈发清晰。

她怕人家嫌弃,嫌弃在21世纪还有人家追男孩,她也怕人家不喜,不喜欢多子家庭,会担心自己是扶弟魔,会不放心。

真的好奇怪啊,在姐姐和弟弟的关系里,明明是姐姐同样身为子女和独立个体的权利被侵蚀,可是为什么还要因为“扶弟”一词陷入纠结不安的境地?

她没想不明白,梦游般走进妹妹的房间,躺在黄色松软的单人床上,发现妹妹一边看电脑上的视频,一边玩手机,饭菜一点没动。

“你忙啥呢?不饿啊?先吃饭。”樊茜在妹妹面前,习惯用妈妈的口气说话。

“我对象说这个电影好看,我看不明白,找解说呢。”妹妹平静地说。

“他对你好吗?”樊茜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好不好就那么回事呗,现在好,以后指不定怎么样。”

“那你还这么认真找解说?”樊茜乐了。

“毕竟我还挺喜欢他的。”

“喜欢他啥啊?长得跟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野猪似的,在山上看见我都害怕。”

“他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很善解人意。他会鼓励我去尝试新鲜食物,不是一开口就说我干不好;会在我输掉比赛的时候说我很棒,没说我哪里应该再努力;他从来没有说过我脾气不好,他说这叫有主见,不会受欺负。这些话我从没在爸爸和咱们家其他人嘴里听过,你也没有。”

“男人刚追你的时候都这么说,这个时候你拉屎都是香的。他们会通过这些言语告诉你,他们爱你,他们跟别人不一样,实际上时间久了,也没什么不同。”樊茜想到自己之前的恋爱经历,惊觉流程并不出奇。

“支持的话是为了表现爱吗?难怪,刚刚饭桌上的爱满得差点挤死我。他们在你小的时候,我们俩都没出生的时候,这么夸过你吗?”妹妹放下手机,转动椅子看向床上。

可床上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进入梦乡。

“你说的问题我在八岁的时候做出过抉择,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自己选错。我知道这个世界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但是她们既然来了,作为前辈,我就有责任让她们能比我更快乐。在我之前的女人们,面对的问题更多,但相对而言到我们这里,已经有很多进步了,事情不会总是一成不变,畏畏缩缩只会耽误时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向前,一个人两个人肯定不行,如果我们都能团结起来,姊姊妹妹站起来,一定会有改变的。”

关修玉看向樊茜的眼睛中,寒冰似有一丝松动,转眼,又风雪满天,“说得真好听啊,不愧是社会学家樊拓明的女儿,但过了明天早上,我不相信你还会说出这种话。”

“明天早上会怎么样?”樊茜追问。

“有空的话你也看看你爸爸的书吧。”关修玉顾左右而言他,从被子里递过去一本纯白色封皮、没有书名的书籍,“不对,应该你是妈妈的书。你爸爸和你妈妈口吻你最熟悉,看完之后告诉我,到底是她们谁写的,我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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