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吾皇万岁

宣政殿内,皇帝坐于高台之上,而台下站着文武百官。

站在最前列的,不是左右丞相,亦不是大司马,而是东西厂的两位厂督,这天下多少书生寒窗苦读,为的不都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偏偏身居高位为陛下所信任的却只是粗通文墨的太监,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周彧跪伏在了地上额头几乎与地面相触,如今天底下能让周彧如此的仅那么一人,而此番为的姑且算是为民请命罢。

破天荒的头一遭,周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不愿顺着陛下的心意去溜须拍马,而是做出不符合皇帝心意的举动来。

长安城外的流民数以千计,多少人食不果腹,席子一卷,便是荒冢一座。

他以前从不会做这些损害自身利益的事,哪怕心不落忍,如今却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所谓的少年意气是极麻烦的存在,是不知世事的富家子弟才会有的东西,但也同样珍贵,令人向往……

他希望温瑜还能有这样的心性,那首先自己总要有那么两分,虽说不能将横渠四句奉为圭臬,为生民请命豁出一切去,但也总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周彧苦笑,到底是被影响了啊,被那个自己无缘得见的肆意轻狂的宋玦也被如今这个历经风雨依旧能瞧出旧时模样的温瑜所影响。

若周彧所料不错,宋玦宋温瑜想做的,可不仅仅只是报仇那样简单,若为了仇恨去隐忍去蛰伏去绸缪一切,那未免也太小瞧宋玦了。

周彧今日向陛下谏议的是由朝廷出钱帮助这些受灾的流民回乡,减免三年的赋税,不仅如此,还要从国库中拨出赈灾粮支撑他们能够活下去,活到来年丰收……

这些在历史上都是有先例可循的,到了如今的陛下这里,他便受不了了,周彧还未说要朝廷拨出款项来为他们搭建临时住所呢。

今岁豫州受灾的百姓数以万计,多少人伤亡,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这些王子皇孙眼中看到的只有减免三年的赋税令他们少了多少的富贵,不仅如此,甚至为这些低贱的百姓还要拨出去多少款项。

可若是不作为,又何以堵得住这悠悠众口?

“回陛下,周大人这话说得不对,他们既然能来这里,自然能再沿路乞讨回去。”

“当时豫州的灾情抵达长安的时候,陛下当时便派了钦差大臣押送赈灾粮前往豫州安抚民心,何其圣明。

何况长安城外那么些流民,我等皆有施粥,朝廷做的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我大周才止了几年兵戈?这才休养生息几年,南齐尚在虎视眈眈,若此次为那些流民掏空了国库,又何以养得起那样多的将士们?

为长远计,请陛下三思。”

……

那些文武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周彧心中发笑,当年家乡大旱,是不是也是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成就了今日的周彧?

其实他们说的多少也是顺着陛下的心意去说的,甚少有人站在周彧这边,林百岩更是落井下石参了周彧一本。

人心易变,身在**的深渊里,有几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真正的舍生取义者,为民请命者又有几人?

那高台之上的人久未言语,周彧便明白,此局是他胜了,再昏聩的君主多少也会考量自己的名声,他要的从一开始便是退而求其次。

皇帝两相结合朝臣们的谏议,减免赋税两年,拨赈灾粮十万石以支持流民返乡及桑梓重建,皇帝陛下决定斋戒三日举行祭天仪式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无论是谁,装神弄鬼都只是为了“坑蒙拐骗”而已,不过皇帝的仪式来的更为盛大,骗的人更多。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人却大多都会敬畏鬼神。

相较于于百姓有利的实事,当权者更愿意做那些虚的,只是因为成本更低,却甚至于更加有效。

若有活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周彧能做到的,也仅仅如此而已了。

皇帝此言,百官跪伏皆称赞道:“陛下圣明。”

诸事毕,百官退朝,

那高台之上的人淡淡地说了句:“周卿家留下。”

周彧便被留了下来,等百官退出了大殿,周彧自觉地跪了下来,深深地叩首:“臣——请陛下恕罪。”

“哦?”高台之上的人身着龙袍,约莫不惑之年的岁数,稍显富态,声音总是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散漫,有着掌握着他人生死的权利,不论他言语如何行为如何都足矣令人胆战心惊,也就不需要故作威严的色厉内荏,“你何错之有?”

周彧言语中带着几分谨小慎微:“臣之今日都是陛下给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臣与陛下自然是一条心。”

皇帝嗤笑了一声:“朕还以为周督主威风太久了,忘了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呢。”

周彧全程俯首,自不敢直视天威:“奴自然清楚,奴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能给自然也能收回去。”

皇帝算是满意了这个回答,并未继续施压:“那你今日这一遭,是为的什么?”

“自然是为了陛下,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豫州水患,虽受灾程度不同,受灾者却多达数十万,数以万计的百姓家破人亡背井离乡,这并不是一个小的数目。”周彧言语间稍有停顿,继而道,“朝中有些官员欺上瞒下,以至于陛下不知实情,甚至于不知长安城外有这样多的流民。

他们不为民请命,却用自己府上的余粮施粥,到底是真的心善还是别有异心?”

坐在那位置上的又有哪一个是不多疑的?即便是枕边人都要提防一二,周彧只是浅浅的提了一嘴,而对方便想得深了去了。

至于皇帝到底清不清楚豫州的灾情到底如何,那自然是“不知道”的。

周彧继而又道:“而他们都知晓臣是陛下的人,臣的意思自然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爱民如子,只是此事争议颇多,陛下多番考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而已。”

空旷的殿堂内寂静到落针可闻,皇帝似乎思虑了许久,最终“龙颜大悦”,欣然道:“周卿家怎么还跪着,快快平身,此番你为朕分忧居功甚伟,赏黄金百两。”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彧跪下叩首谢恩,此番便算是过关了,只是以后还有得磋磨。

伴君如伴虎,皇帝喜欢聪明的,却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周彧的“先斩后奏”,皇帝虽面上不显,心中已然生了芥蒂。

皇帝虽然耽于酒色,但能走过夺嫡之争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又岂是庸才?那心思怕是比谁都重。

周彧退出宣政殿拾级而下,盛夏里初晨时分的日头已然带了几分灼人的燥热,惹得周彧有几分心烦意乱,一挥袖袍不由得苦笑,要说后悔却是不悔的,做了这样的事反而心安。

皇帝好不容易将自己扶起来与朝中诸般势力分庭抗礼,又怎会轻易地将自己拉下去,至少近几年不会。

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培养一个更好掌控的。

作为皇帝,从来不在意党羽之争,互相牵制此消彼长,而皇帝是执棋人,独坐钓鱼台,皇帝怕的从来都是一家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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