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玦……”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温柔而又缱绻,一声又一声的敲在宋玦的耳畔,是有人在唤他回去。
宋玦疲惫到仿佛被抽空了精力,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眼睛酸胀得要命模糊得瞧见了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方才安下心来又复垂眸耷拉着眼没几分精神。
“你哭了?”那指腹温热柔软碾上宋玦的眼尾轻轻地摩挲着。
周彧站在宋玦面前笼下一片阴影,他站在宋玦的面前,脸上的神色不明,似是质询又像是疑问:“哭什么?”
“哭了吗?我不知道。”宋玦的声音喑哑,带着几分未醒的倦懒,他抬手抓住周彧那只作乱的手,没几分力气,抬眼瞧了周彧一眼,那一眼似嗔似喜。
宋玦干脆伸出双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抱入了自己的怀中,让人坐在自己的腿上,将脑袋埋在对方颈侧蹭了蹭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哭?”
周彧不语,宋玦遂即又道:“我好像梦见我娘了,你别看我当年好像在长安城中名声极好的模样,按我爹的说法来说便是叫做‘不知天高地厚’,我闯了祸事被我爹追得满院子地跑,我娘便在一旁看热闹……”
宋玦说着牵过周彧的手将一柔软的物什塞入对方的手中:“这是今日平阳给我的,是我娘的手艺,应当是我娘当年赠与她的,如今……也算是个念想。”
周彧低头看向手中的物什,那是一枚香囊,月白色的锦缎上绣着一支墨梅,清雅的色调中缀着颗玛瑙珠子,精致却也华贵,只看用料便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最重要的是,那是宋玦的娘亲的旧物,周彧觉得手中的香囊有些烫手,便欲将香囊塞回给宋玦,却又被宋玦塞了回来。
“平阳说,这算是我们的新婚贺礼。”宋玦的声音轻软,像是一支羽毛落在了周彧的心上,勾得人心口泛着痒,“我将它赠与你,或许这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嫁妆是也不是?”
宋玦的声音不疾不徐,言语间带着几分笑意,他捏了捏周彧的手腕轻声道:“若你弄丢了,或是弄坏了,我可是要生气的。”
仅仅只是生气而已吗?周彧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只觉得那手中的分量重达千斤,闭了闭眼哑声道:“好。”
“还有那铃铛也是……我的护身符,保平安的。”宋玦如此想着,又补充了句。
哪有人的护身符是这样的东西,未免太……荒唐,周彧还未言语,便听得他又说道:“那其实是我的长命锁重铸以后才成了如今的这一对金铃。”
长命锁留不住,对于如今的宋玦来说只会容易招致祸事,如此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
“你……喜欢我吗?”周彧问,否则又怎会愿意将这些东西交与我。
“阿彧。”宋玦长叹了一声似是无奈于周彧的迟钝,“人非草木,或许……你可以自信一些。”
那一瞬,周彧纷乱的心绪被挤占出去,那颗心溢满了莫名的喜悦,脑中只一片空白不知所言,他跨坐在宋玦的腿上,紧紧地抱着对方的模样仿佛要将对方融入骨血。
宋玦有些窒息,象征性地挣了挣终究是放弃了挣扎,只是好奇又玩味地问了句:“那阿彧为何会心悦于我?
我待你并没有多好,因为那些虚情假意的撩拨,还是仅仅因着这张美人皮?”
“不是。”周彧下意识地否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宋玦身上吸引人的特质何止万一。
是眼中落入了明月,便再也瞧不见萤火了。
或许这些是理由,但也都不是。
情难自抑,若真能说出个一二来世间又何以有那样多的痴男怨女。
“你如今,是宋玦,还是温瑜?”周彧没说答案,反而问了宋玦一句。
“宋玦还是温瑜,不都是我吗?”历经千帆,温瑜终于选择了同自己和解,可我是宋玦啊,可我是宋玦啊。
宋玦以为他的苟且偷生,他的卑躬屈膝会让他在意的人失望,毕竟那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这样的又怎么会是那风光霁月的长宁侯世子。
可在梦中,娘亲只是喊他回家吃饭,问他摔疼了没有……
或许有一日,他还能光明正大地用这个姓名,告诉全天下人,他名为宋玦。
“跟我走。”周彧松了怀抱从温瑜的身上起来,将香囊藏入怀中随后牵起温瑜的手。
“去哪?”温瑜仰头看向周彧,带着几分好奇与戏谑。
“东厂……库房。”那地方藏有许多长宁侯府的旧物,周彧只是觉得,他应当带温瑜去看一看。
温瑜微怔,而后笑道:“那走罢。”
这世上大多数库房并不透光还须防潮,为的不过是保存某些物件保存得久些。
库房中并没有油灯火折子等易燃的物件,二人从外面带了盏灯进去,正值酷暑,昏暗的房中更觉闷热,有些难以喘息。
周彧领着人到了库房的一角,看着对方被灯光映着的暖色的面庞轻声道:“这些是当年从长宁侯府抄家时敛来的,并未尽数充归国库,有些的便搁置在了这儿。”
那灯火摇曳着,温瑜脸上的光亮明暗交织,半晌才听得人说道:“我可以看看吗?”
周彧答:“可以。”
此时的心情说是近乡情怯也不会过,温瑜伸出手去触碰那积了层灰的箱子,却久未打开。
温瑜屏息终于是打开了它,随浮尘扬起的是铺天盖地的如潮水般汹涌难以遏制的记忆。
“这种东西怎么能和大家的名作放一起呢。”温瑜笑中带泪,面露怀念地去翻那一箱装满了的画卷,“我都忘了这是我什么时候画的了,蛐蛐罐儿里的两只蛐蛐儿。”
“这字你看得懂吗?先生总说我妄想一步登天,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温瑜缓慢地翻着箱子,偶尔翻到什么东西又想起一件旧事便同周彧絮絮叨叨地说着,“想来也是,那时候的我太狂了。”
“这是我娘最喜欢的点翠簪子,倒也不是特别名贵,只因为是我爹送的。”温瑜又从另一只箱子里翻出了一根马鞭,有些好笑又无奈地说道,“怎么这东西也在这里,小时候我爹就喜欢用这根鞭子打我,疼得我要死要活的。”
温瑜的调侃里带着几分自嘲:“不过如今不同了,若阿彧用鞭子打我,或许我便舒服得哭出来了。”
周彧语噎,听及这般言语有的只是心疼而已。
又听得温瑜说道:“你们是土匪吗?抄家的时候什么也不放过,这样的东西也当个宝似的藏进库房里。”
“不是。”周彧哑声否认,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涩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温瑜的面庞说道,“文书记载,这几个箱子是从长宁侯府的库房中弄来的,前东厂厂公中饱私囊的多了,或许就这样匆匆收进库房命人登记了,也未曾注意里面装的是什么,总归是长宁侯府库房中的东西,到底不会太差。”
“他们……”温瑜轻叹,喃喃自语,“又哪里是什么宝贝了。”
“阿彧,能同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吗?关于你的家人,你自己。”温瑜并不过分沉湎其中,而是很快地调整好了心绪转头问了周彧,放软了语调央求道,“我想知道。”
周彧移开了目光似是逃避,他们的过往是云泥之别,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是宋玦琴棋书画的时候,周彧在面朝黄土背朝天。
“没什么好讲的,我爹娘……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周彧的语调并不连贯,声音也很轻,“想着多生几个儿子,添几个壮劳力,说不定有一天一家人就都能吃得饱饭呢?
又哪里有这个命念书,每天一睁眼就想着去哪里做活。
那时候很苦,一家人相依为命但也勉强能够度日……”
说着说着,周彧便条理清晰了起来,语调中带着几分怀念:“有时候饿得狠了,爹和大哥会冒险进深山弄一些野味来。
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员外朝廷却还要问你要粮,这不是逼着人去死吗?
放眼望去,别说杂草了,树皮都被啃光了。
爹娘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将我送进宫的。
如今的我……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在何处安家。”
“一定还活着,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哪一日,你们便又见面了呢?”温瑜目光灼灼,看着周彧的模样那样认真。
“周彧。”眼前的人嘴上说着没什么好讲的,可不还是说了这样多?
“出身不能自己选择,你不善琴棋书画,我又何尝会种地?”温瑜并不清楚对方为何在自己面前为何会将姿态放得那样低,是因为喜欢吗?也不尽然,易地而处,或许是这个缘由吧?一个人的出身就好似决定了一个人尊贵卑贱与否,所有人都这样想的,或许不以为然但还是会被这样的观念影响。
可自己做了多年的妓子,千人骑的玩意儿又哪里尊贵了?
你心疼我,可我又何尝不会心疼你?
末了,温瑜说了句:“我说过,只要你想我会的都可以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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