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让纪瓷心里猛地一抽,泛起细密而真切的疼痛。她立刻摇头,快步走上前,不是拥抱,而是主动握住他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发凉的手,目光坦诚地、几乎带着恳切看着他:
“不,你很好。顾怀安,你非常好。”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剖白那复杂难言、甚至有些“忘恩负义”的心绪,“正是因为你很好,好到让我……让我开始害怕。”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害怕……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温暖和安定,害怕有一天如果……如果因为任何原因失去了,我会无法承受那种落差。我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确认一下……离开了你的我,是不是还是那个完整的我。我需要确认,我不是因为依赖而迷失,而是……而是清醒地选择。”
她说得有些混乱,甚至自相矛盾,但顾怀安听懂了。他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挣扎和恐慌,那并非针对他,而是指向她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眼中的错愕和受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理解、心疼和一丝无奈的了然。他反手用力握紧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他的存在和不舍。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去吧。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一声。”他没有问“一定要去吗”,没有流露出被拒绝的失望,甚至没有试图用拥抱挽留。他只是再次选择了理解和尊重,尊重她哪怕是源于恐惧的、向内求索的需要。这是他爱她的方式——给她翅膀,也给她归巢的自由。
纪瓷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却又像是被更沉重的东西填满了。她拿起背包,从他身边走过时,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早餐……我带着路上吃。”
顾怀安把袋子递给她,看着她换鞋,开门,离开。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隔绝了她的背影。他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空荡荡的公寓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刚才存在的气息,但那种名为“分离”的寂静,已经无声地降临。
纪瓷独自开车去了城郊那家以安静和独立院落闻名的民宿。她把手机关了静音,塞在背包最底层。办理入住后,她待在有着大大落地窗和私人小院的房间里。一整天里,她什么“正经事”也没做,没有看书,没有工作,只是纯粹地“存在”。她在山间湿润的空气里沿着小径独自散步,看不知名的野花;她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看着远山之上的云朵从聚拢到散开;下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就待在房间里,听着雨点打在屋檐和树叶上的声音,清脆而孤独。
她不再试图去驱赶或者分析那份因顾怀安缺席而产生的失落和焦虑,也不再批判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反应。她只是像一个旁观者,允许这些情绪存在,感受着它们在她体内流动,如同感受山间的风,林间的雾,来了又走,起伏不定。在这个过程中,她重新触摸到自己内心深处那个独立的核心——那个即使没有顾怀安,也能精准地修复文物、能冷静地处理问题、能独自面对生活风雨的纪瓷。那个内核依然坚实,并未因爱而消失或软化,只是被温柔的日常暂时覆盖了。
当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山间空气清冽得醉人。她打开手机,屏幕亮起,跳出顾怀安发来的唯一一条信息,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七点——「早上好,这边下雨了,带伞了吗?」
没有追问,没有催促,没有表达不安。只是一句寻常的、带着关切的问候。
刹那间,心中那片因主动独处而重新获得的、宁静而广阔的自我旷野,并未被这条信息打破或侵占,反而与对那个人的思念和感激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广阔、更加平和的心境。她不再将“独立”与“亲密”置于对立的两端。它们可以共存,甚至可以相互滋养。
她没有立刻回复。她平静地收拾好东西,办理退房,开车返回市区。心情如同雨后的天空,澄澈而明朗。
车子停在顾怀安书店楼下时,还不到上午九点。雨早已停了,清晨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下金色的、跳跃的光斑,将湿漉漉的街道映照得发亮。她看到顾怀安正站在书店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收拢的长柄伞,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灰色长裤,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正要出门,又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他看到她从车上下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紧绷了一夜的下颌线条缓缓放松下来,眼底涌上难以掩饰的、失而复得般的暖意和如释重负。
纪瓷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晨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她清晰而平和的轮廓。
“我回来了。”她说。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着远超出字面的重量。
然后,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在书店敞开的、飘着墨香的门口,在偶尔经过的行人可能投来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主动地、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再带着最初的试探和羞涩,也没有了后来的犹豫和挣扎,而是充满了确认后的坚定、归来的安宁以及全然交付的勇气。
顾怀安怔忡一瞬,随即反应极大地伸出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背,几乎将她离地抱起来,深深地、带着一丝压抑后爆发的热情回应了这个吻。早餐的豆浆包子气息早已散去,只剩下彼此身上清新的、带着晨露和阳光的味道。
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纪瓷的脸颊泛着红晕,但眼神清亮,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轻声而清晰地说:
“顾怀安,我想明白了。我不是离不开你,而是……选择和你在一起。这两者,不一样。”
前者是依赖,是恐惧失去下的被动捆绑;后者是力量,是认清自我后的主动奔赴。
顾怀安看着她,看着这个穿越了内心重重迷雾、经历了独自挣扎、终于带着完整而自由的灵魂走向他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和澎湃的爱意。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微微退开一点,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欢迎回来,纪瓷。”
不是回到他身边,而是回到她更完整、更强大的内心。晨光熹微,温柔地照亮了相拥的恋人,也彻底照亮了纪瓷心中那片最终与爱和解的、完整而自由的旷野。那里,再也没有需要守卫的孤城,也没有需要逾越的沟壑,只有无边无际的、共同生长的可能。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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