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零点十七分，市局负一层，特殊案件临时分析中心。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陈旧血腥气，刚从现场过来的秦泽川对此格外敏感。灯光是冷白色的，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发青，投下的影子在身后拉长，凝固在光洁如镜的金属墙板上。
会议室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台上，一具男性尸体的三维影像正在缓缓旋转，纤毫毕现。苍白，干瘪，像一具被遗忘在沙漠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唯有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僵化的面孔，还能依稀辨认出生前的轮廓。诡异的是，除了脖颈处几个模糊不清、似是指印又绝非寻常人力能造成的青黑色淤痕，尸体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处明显的伤口。
法医助理的声音干巴巴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点电子设备特有的杂音：“……体表无开放性创口，无针眼，无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初步解剖证实，死者……死者体内血液存量低于总血容量的百分之三，各大脏器呈严重缺血性萎缩状态。简单说……”
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吸了口气才继续：“……是被完全抽干了。但现有的科学手段，无法解释血液是如何离开身体的。”
一片死寂。只有机器低沉的运行嗡鸣。
秦泽川站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的硬质面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盯着那具干尸影像，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这不符合常理，任何一种他已知的暴力手段，都不可能造成这种效果。他感觉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冰冷的手，正攥着他的心脏，缓慢地收紧。
“邪门。”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会议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立领外套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半旧的黑木匣子。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步伐轻缓，却自带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是林守仁，市中医大的教授，警队特聘的“特殊顾问”之一。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投影台旁停放着的实体尸床。空气中那股陈旧的血腥味更浓了些。他打开木匣，里面是长短不一、细如毫发的银针，在冷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林教授，这……”负责现场指挥的刑侦支队副队长刚开口，就被林守仁抬手止住。
他探出三指，虚按在尸体干瘪的胸口，闭目凝神片刻。随后，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用酒精棉片细细擦拭。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撩开覆在尸体脚部的白布，将那根细长的银针，稳稳地、缓缓地刺入了死者右脚底一个不起眼的穴位——涌泉穴。
针入不过半寸。
异变陡生。
那根没入干瘪皮肉的银针，竟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细微却尖锐的嗡鸣！与此同时，尸体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蚯蚓在疯狂窜动，凸起、游走，勾勒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轨迹，最终全部隐没向心口的位置。
林守仁拔出银针，针尖部位，竟附着了一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败中透着诡异死气的絮状物，转瞬又消散在空气里。他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百脉枯竭，三焦经逆乱，阴气锁窍……这不是外力抽取。”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副队长，眼神锐利。
“是被‘气’，硬生生从内部，‘抽’干的。”
“气？”陆燃下意识重复，这答案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凶器都更荒诞。
就在这时，坐在投影台另一侧，一直低头快速翻阅现场照片和心理评估报告的苏染猛地抬起了头。她是部里支援过来的顶级侧写师，看上去很年轻，脸色却比纸还白，嘴唇不受控制地轻微哆嗦着。她手中几张血肉模糊（并非真实血迹，而是现场环境带来的心理冲击性照片）的照片滑落，散在桌面上。
“他在‘享受’……”苏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眼神有些发散，仿佛正透过眼前的影像，看到了某种极度扭曲的内在景观，“不，不是单纯的享受……是‘愉悦’，一种……高高在上的、剥离了情感的‘愉悦’。他看待这些受害者，不像是在看待同类，更像是……像是在看待一堆需要清理的、或者……需要被‘优化’的障碍物。”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眼神恢复了些许焦距，但恐惧依旧深植其中：
“他认为自己在……‘帮助’进化。筛选。他在制造……他认为的‘完美’。”
一股寒意顺着在场所有人的脊椎爬升。如果说林守仁的判断还带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古老色彩，那么苏染这番侧写，则直接将凶手的形象勾勒成一个理智却又疯狂到极点的、非人的存在。
“哐当！”一声脆响。
靠近门口的角落里，刚被选拔进来实习没几天的武警队员梁亦安，手忙脚乱地去扶被他碰倒的金属保温杯，水洒了一地。年轻人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着，眼神里充满了世界观被冲击后的茫然与惊惧。他看看那具可怖的干尸，又看看神色凝重的几位专家，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那这案子……到底……归哪类啊？刑事？特种案件？还是……还是……”
他“还是”了半天，也没敢说出那个更悚动的猜测。
角落里，另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动了。他穿着普通的夹克，一直靠在阴影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小、古旧的黄铜罗盘。此刻，他走上前，随手将罗盘揣进兜里，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是江澈，档案上的头衔是“警队犯罪调查顾问”，具体负责什么，没人说得清。
他脸上没什么紧张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轻笑，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张明，扫过眉头紧锁的陆燃，扫过沉静如水的林守仁，最后落在惊魂未定的苏染脸上。
“归哪类？”陈暮轻笑一声，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简单。”
“归‘我们’这类。”
他的声音落下，房间里最后一点嘈杂声也消失了。彻骨的寒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拖入未知深渊的失重感，混合着那一丝“我们”所带来的、微弱却坚实的认同感，在这间冰冷的地下室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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