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雪被隔绝在外，并不知晓其中情况。
但莫离身处其中，他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
是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佛，那是他娘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至少她还能在保护他这一次。
此前莫离从来不知道这枚玉佛这样的功效，这次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到了绝境，若是没有这块玉佛保护，他此刻怕是已经化为齑粉。
他娘的身影逐渐显现，莫离一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
莫离已经想不起来他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那段灰暗的时光他甚至不愿，也不敢想起。
但那股温暖却是真实存在的——即使莫离知道那大概只是灵力化作的幻影而已，但他还是忍不住抱住了身前的人，哽咽道：“娘。”
莫念抱住她的孩子，轻抚他的发顶，柔声道：“如果你在这里看到我，我想我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
“娘也很想看着你长大，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愿意用生命来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尽管这样或许要丢下你爹和你。”
莫离闻言一僵，他有些没明白，什么叫——她愿意用生命来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他从来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以为是他爹，为了他的名声，强迫他娘用命来换取和平。
他也因此恨上了他爹，从此叛出天机阁，成为魔修，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毁掉这一切，他不会让他爹顺利地得到一切。
——只需要牺牲他的妻子。
听上去很划算不是吗？
但现在，莫念的话无异于否定了他过往所做的每一件事。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娘，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求您了……”
但她不会回答他，那段影像仍然在诉说着这位母亲生前想对孩子说的话，“既然你都看到我了，那你大概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吧？这么说你会不会还有些不高兴？毕竟你已经长大了，但是小时候的你可是和我说过要做一个像爹娘一样守护苍生的人哦。”
说着，她笑起来，或许她也在想，未来的莫离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连莫离自己都忘记了，他小时候居然还说过这样的话。
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而这仇恨甚至还是错误的。
“好啦，娘只能帮你到这了，快走吧，我会保护你的。”莫念的声音渐渐微弱，但她的灵力却没有丝毫减弱。
显然，她将更多的灵力留给了莫离。
莫离没法接受现在的情况，他只能无力地伸手，期望能抓住这片刻的温暖。
但他很快又放开了手。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娘。
按理说，莫离现在应该趁着他娘的保护还在，离开这里，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
看着面前的幻影消失在他面前。
梅傲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愕然地看着眼前成团的灵力，这股灵力无比厚重，不是莫离这样的魔修能拥有的。
但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莫离这样的人身上会带着这种程度的灵力，但眼下的情况……
若是莫离要走，她绝对拦不住。
梅傲雪握紧手中剑，准备追着莫离而去，但他没有动弹。
久到连梅傲雪都觉得奇怪时，灵力渐渐消散了。
莫颓然跪坐在地上，手中握着那块残缺的玉佛。
梅傲雪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莫离用来取得他们信任的东西。
梅傲雪心念一动，这一切或许和它有关。
但她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莫离突然起来反击。
然而莫离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此刻的莫离仿佛一个弄丢最心爱的宝物的孩子，茫然无措。
片刻后他似乎终于清醒了些，但他没有力气站起来，膝行几步靠近梅傲雪，语气近乎哀求：“杀了我，求求你。”
梅傲雪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轻易如了莫离的意。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或许手中还有一点灵力，她提防地将剑提起，莫离却直直地撞向凌霜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不知何处而来的灵力阻断了莫离的行为。
“且慢！”苍老的男声传来，梅傲雪随着声音看去，是许鹤龄他们带着这个人来到了这里。
见来人是跟着许鹤龄一起的，梅傲雪稍微放心了些，问道：“敢问您是？”
来人略一颔首，道：“天机阁阁主，高远。”
梅傲雪了然，问道：“不知您来此处所为何事？”
高远看向莫离，惭愧道：“实不相瞒，莫离是我的孩子。”
梅傲雪睁大双眼，她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个残忍的魔修，会是正道之首的天机阁阁主之子。
她想起仙门大比之时发生的事情，心里不自觉又有些愤怒。
莫非他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和莫离勾结在一起，所以才没有追究吗？
那现在他来要做什么？保下他的儿子吗？
梅傲雪看向高远的目光不再尊敬，而是带上愤怒。
高远似乎看出了梅傲雪心中所想，轻轻摇头，“我来不是为了带他走的，更何况……他现在大概宁愿你杀了他。”
是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但莫离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木然地瘫坐在地上，眼神也已经黯淡无光。
若不是他自己就是个魔修，梅傲雪甚至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魔修操控了神智。
高远走近了些，半蹲下来看着莫离，无奈地问道：“你现在总算相信我了？”
莫离似乎才反应过来来的人是他爹，他呆滞地眨了眨眼，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娘不会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的。”高远的目光落在莫离手中的玉佛上，他的回忆也跟着这个古旧的物件回到了从前。
那时莫离还没有出生，莫念想着要给孩子准备一个礼物，亲自跑了许多秘境才寻来这样一块奇玉，再由她亲自雕琢成现在这个样子。
甚至连那一小块缺口，都是她在雕刻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坏的。
但莫离一直很喜欢。
只不过随着莫念身死，莫离堕魔，这块玉佛也再也不复曾经的光彩，而是变成世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毫无价值。
天机阁究竟能不能预知来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希望莫念赴死。
但这是他们卜算的结果，也是莫念自己的选择。
可惜莫离不知道，也不相信。
尽管他多次向莫离解释，可莫离固执地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最终他们不欢而散。
再次听到莫离的名字时，他已经声名鹊起，成为众多魔修的首领。
他不停在人间进行破坏，有时他赶得上，还能阻拦一二，有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莫离做出那些事。
直到他们占卜出新的结果。
梅傲雪，将是下一个天命之女。
后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了，莫离步步为营，终于将梅傲雪害死。
他也只能找上许鹤龄，期待他能成功将她唤回。
梅傲雪听完高远的这一番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命，究竟什么是天命？
如果没有这句所谓的谶语，她根本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种种。
而若说是天命造就了她，可在她遇到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人帮她。
一切都是她自己熬过来的。
不，还有许鹤龄。
但他又何尝无辜，要陪她经历这些。
若是当日他死了呢？她没有办法重生，那这些人又要怎么对付莫离？
而且到了最后，究竟是谁杀了莫离？
——虽然他现在还活着，但心死的人活不长，梅傲雪很清楚。
她想应该不是她，是莫离自己杀了他自己。
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曾经的那个，说着要守护天下苍生的莫离。
她只不过是打破了那个僵局而已。
梅傲雪按耐着怒意，她不认可他们这些所谓天命的说法。
但现在莫离想死，她会给他一个痛快。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所经历的痛苦，现在她会将这一切还给他。
——只不过或许对于莫离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能死在梅傲雪手上，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但梅傲雪觉得，死了才是最痛苦的。
死人什么也做不了，活着或许还有机会赎罪，而人一旦死了，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知道那种感觉。
无力而又绝望。
梅傲雪忽视了其他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坚定地朝莫离走去。
她自上而下俯视着莫离，问道：“你想死，对吧？”
听到梅傲雪这句话，莫离才有了意识，抬头看向梅傲雪，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梅傲雪拿起剑，“你是不是觉得死在我手里，你也算实现了你母亲的目标？”
莫离没有回答，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若是梅傲雪不愿意，那他会自裁。
梅傲雪不喜欢折磨别人，而且她本来就会杀他，只不过现在这个结果恰巧顺了莫离的意。
但她不在乎，她想让莫离死，与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她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折磨敌人的爱好。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梅傲雪问道。
莫离最终还是看向他恨了很久的父亲，抬手将玉佛递给他，道：“还给阿娘吧，我不配带着。”
高远嘴唇翕动片刻，接过玉佛，道：“但我想她从来不会怪你。”
莫离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他颊边滑落，梅傲雪拿起凌霜剑，抬手划过莫离仰起的脖颈。
鲜血溅起，唯一让梅傲雪意外的事就是，他的血仍然是鲜红的。
莫离死了。
这也许宣告着这一系列事情都终结了，又或许还会有其他魔修出现。
但梅傲雪会一直记得自己从幼时起的目标。
守护天下太平，用她的剑。
以及——不用她的剑。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就应该停在这里。
至于他们的未来，番外见啦~
下一本《都说了不要找替身》奇幻沙雕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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