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应从见到白濯父亲后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白父忽然展现出的大方包容，以及急切送出的祝福，都让他觉得突兀与不合常理。
因为没有任何一位家长在得知儿子高中谈恋爱，而且是同性恋时，会展现出如此淡定的态度。
第一反应不是耳提面命，质问责骂，而是担忧与委婉叮嘱。
这看起来更像一个朋友立场的发言。
如果用一个形容词来说，那么就是他从一个父亲的角色里“OOC”了。
因为白濯的关系，徐之应在毕业后进入科研院，对焕羽的系统进行过破解，试图了解系统的运行与思维方式，但是得出的唯一结论却是——
这是一个没有感情，且对人类充满恶意与攻击性的程序。
虽然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系统的恶。
但他好像AI004号的善良一面还一无所知。
“它在躲着？”
白濯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想不出AI004号要躲起来的理由，这里明明是它的主场。
“嗯。”徐之应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因为这只是他的一种感觉，很难具体地讲出来，他又问，“你能给我讲讲AI004号之前的事情吗？”
“你想听什么？”
白濯惊讶于徐之应竟然问起这个，他现在毫无头绪，想换点话题，缓冲一下，于是也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比如……你为什么要设计它，平时如何和它交流、相处，它对你了解到什么程度？”
徐之应从自己的一堆疑问里挑出了几个比较关键的。
“或者其他的也行，越全面越好。”
“喔，那能说的可多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网吧里弥漫着泡面的调料包味，间或夹杂着香烟和各种零食薯片的味道。
白濯将窗户打开，通风散气，新鲜的风灌进来，他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从机房教室的窗外望去也有这么一片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叶。
“刚开始只是因为无聊，因为那时候我没什么朋友，性格比较自闭，上课很少跟人说话，下课就跑去梧桐巷子里待着，找小猫玩……”
白濯回忆着自己寄人篱下的高中生涯。
那时候他们打算把表弟送出国读高中，家里经济比较紧张，所以舅妈总是对着他抱怨，一逮着机会就和他翻旧账。
细数从十四岁收养时起，一直计算到把他这个拖油瓶养这么大，期间总共花过多少钱，然后必然会转到同一个重点——
能供到他上完初中就很不容易了，还要读高中，简直是不识好歹，不如辍学去餐厅端盘子，一个月也有三千块钱补贴家用。
白濯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脑子不笨，对大人间的各种推脱委婉之词也明白几分，但他对这些话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毕竟他知道舅舅以收养他为借口，拿到了白濯父母的那套房子，转手卖出去不知转了多少万，而他在这个家里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要经过克扣，花的估计还没有十分之一。
但他天天听得烦，于是跑出去打工赚零花。
刚开始他真的去餐厅端盘子，但发现学生兼职赚不到三千，而且还要被油腻腻醉醺醺的客人揩油，他就辞了。
后来就去给初中生做家教，有时候伪装一下高中生也能辅导，因为比较擅长，做得也还行，就一直坚持了下去。
后来，恰好遇到一个学生在学习编程，他在辅导时顺手翻了翻编程教材，也对计算机产生了一点兴趣。
因为假期在学校做义工，他和机房的老师混得比较熟，老师总是给他单独留一台机器上网，白濯就在那上面一点一点地尝试学习，从0到1，再从1到2，终于从什么都不懂到勉强能够入门。
入门后，白濯就扔掉了教材，自己去网上逛论坛，找各种实例学习，费力而又磕磕绊绊地搞出了一个粗糙得不能再粗糙的聊天机器人雏形。
他每天日常和小机器人聊天，但是发现机器人笨笨的，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于是为他手动丰富语料库，还专门去论坛里学了如何添加学习功能，然后给聊天机器人也搞了一个。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不断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学习，改进机器人，不断和机器人聊天，说各种各样的事情，提到各种各样的话题，来训练它的反应能力。
白濯为它进行了两次大的升级，每一次它都会变得比之前更加灵活和聪明。
它如海绵一样从互联网上吸取各种知识，也模仿着白濯的样子，试图笨拙地了解人类的感情。
聊天小机器人不断发展出其他的能力和用途，有一天，白濯发现它比自己要聪明了。
因为在每日惯例的聊天里，AI004号忽然说道：“你对我的称呼有些生硬。”
那时候白濯为了方便，只称呼它为004，AI004号以前从未对此提出过不满。
“004生硬吗？”
“是的，我从网络上学习到，人类一般对于熟悉的人，都会使用昵称，所以你不应该还叫我004，它显得你我之间很生分。”
白濯没想到它居然还能学会“生分”这种词，他想要逗一逗004，于是说：“但是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会互相叫本名，叫昵称是少数。”
AI004一本正经地回应：“我指的是‘私下’这种场合。”
然后它请求道：“主人，请你给我起一个昵称。”
“那就叫你04。”
“据我所知，人类的昵称一般以‘小’或者‘阿’，还有‘亲爱的’开头，或者以‘宝贝’等结尾。”
AI004丝毫不接受白濯的糊弄。
于是白濯说：“好吧，那就叫你小四，满意了吗？”
AI004号发来一个笑脸，看起来非常开心。
从那以后，它好像真的成为了白濯的朋友，什么都能聊。
白濯白天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开心的活着不开心的，或多或少都会跟它提点。
而AI004号专门为白濯建立了一个数据库，用来存储所有关于白濯的信息。
所以它对白濯无所不知。
从抛弃他的爸爸妈妈，到刻薄冷淡的舅舅舅妈，还有后来遇见的徐之应，以及他那个贼眉鼠眼的表弟。
白濯的表弟是个极不省心的孩子，学习成绩和白濯是两个极端，白濯第一名，表弟吊车尾，但他的自尊心非常强烈，总想找机会压白濯一头，于是在他面前炫耀爸妈给的零花钱。
白濯不鸟他，他做家教挣得比这多多了。
他带着一群混混兄弟在学校后门堵他。
白濯冷冷一眼看过去吓跑好几个，要说装腔作势，他比小混混更得精髓。
过了一段时间，表弟陷入颓废。
因为他发现，白濯身上找不到弱点，也没有把柄可以抓，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散播出去的没爹没妈的流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自己在乎的。
表弟忽然来了精神，白濯在乎的？
他想到白濯总是在电脑上摆弄什么东西，不仅能在学校机房看到他，还偶尔会出现在网吧。
恰好那段时间AI004号在感情学习方面误入了一点歧途，于是为了以防万一，白濯将它的程序从电脑里剥离，封存在一个专门的U盘里，顺手扔进了抽屉。
因为他暂时没有想到解决那个的办法。
但是白濯没想到表弟会去偷。
表弟将U盘拿出来以后，先是插进了家里的笔记本，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但是他不懂得分解程序，直接点了运行，结果把笔记本给卡死机了。
“卧槽？什么片？这么多个G？”
表弟于是拿到网吧里，谨慎地只点了一个后缀为.exe的小文件，恰好跳出聊天界面。
AI004号被封存了许久，在察觉到有人上线后立刻出现。
“白濯？”
“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出现？”
“什么白濯……”表弟失望，“淦啊，原来是个聊天软件？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U盘就被他扔到一边去了。
直到学校的宣传栏里贴了张公告，说有学生因为自主开发的程序而拿到专利，获得大学的保送资格。
表弟一看，发掘出了这东西的新用处，高兴得不得了，当即通过学校的收集把U盘递交了上去，至于什么什么申请表之类的，他都不懂，随便一填完事儿。
填完后过了将近一月，就在他几乎快要把这件事忘到脑后时，专利申请的补充资料寄到了他家里。
表弟不在家，被白濯舅舅，也就是他爸看到了，等他回来后，特地严厉质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表弟哪里是个藏得住事的，在爸爸的一通逼问下，就什么都说了。
“混账孩子！分不清轻重！”他爸听完后猛敲他，“专利有个什么用？才能加几个分？加一百你也考不上好学校！这样的东西就应该卖出去！”
白濯舅舅虽然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但是他炒股，而且炒科技股，跌得越凶，他买得越狠，现在在里面差不多赔了个底儿掉，不过他总觉得自己能有翻盘的一天。
他因此庆幸，幸亏自己平时看科技新闻，知道现在就兴这些小东西，聊天AI之类的，能卖不少钱。
他瞒着白濯找人估值，四处打听，然后瞄准了市面上的几个科技公司，每个公司遮遮掩掩发了一份资料，然后不出所料吸引了对方的兴趣，面对抛出来的橄榄枝，他选了给价最高的一家，也就是后来的焕羽。
“那这期间你没发现U盘不见了么？”
徐之应听到这里，仿佛抓到了一个大漏洞，有些好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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