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时候，金塘县便淋淋沥沥下起了雨。
直到晚饭前后，天色灰暗空茫，已经逐渐有了倾盆之势。
北方的雨和南方有很大的差别，雨滴有黄豆般大小，风也凛冽，打到人脸上生疼。
宁欢很快便没时间emo了，等她反应过来这雨下得到底有多大的时候，她就已经推开房门冲进了院里，连件外袍也没披，把青珌吓了一跳。
她赶紧抓了一把油纸伞帮自家小姐撑了起来：“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大雨，你的病才刚好……”
宁欢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部分，她有些烦躁地撩开了粘在前额上的碎发，眉毛也是蹙着的。
豆大的雨水打在院里的石板地面和油纸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无端令人烦躁。
下雨倒是没什么，但却会让田地极易发生内涝，如今土豆刚刚开始生长，许多人家还播种了各种青菜，若是被雨水长时间浸泡，就会使根系缺氧，进而进行无氧呼吸产生酒精。
而酒精对植物来说是有剧毒的，最后就会导致植株彻底死亡。
古代农业没有现代农业那么先进的设施进行防护和监测，若是遇上天灾，那多半就会歉收了，而历史上许多饥荒都是这么发生的。
这可怎么办……
半晌，宁欢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田里看看。”
她说着，就一抬胳膊从半点没有防备的青珌手里把伞拽了过来，闷头就要向外冲。
“哎，小姐！”
又是“砰”地一声响，县令府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阵风呼啸着吹来，溅起了一小片水花。
宁振大人身上披着件雨披，形容有些狼狈，面色也在雨水下衬得苍白，他和宁欢直接打了一个照面，一脸错愕：“欢欢，你要去干什么？”
宁欢喉头一哽，她下意识感觉她爹是不会放她出门的，但她依旧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我要去田里看看，爹，这么大雨，要是不赶紧采取一些措施，肯定会……”
“你去捣什么乱！”宁振的语气有些严肃：“你乖乖待着，现在还轮不到你操心……”
“爹！”宁欢猛地打断了他，平时里温柔的杏眼竟然也透出几分厉色来：“爹，你就信我一次，你不会希望金塘县出事的是不是，大家才刚从去年冬天的雪灾里挺过来。”
闻言，宁振本想说出话的却被堵在了嗓子眼里，金塘县素来春日多雨，但今日的雨量却不容小觑。
近来春耕刚刚开始，容不得闪失。
雨丝细密，拍打在静默着的两人脚边，宁欢有些急促的喘着气，像是刚跑了一趟八百米回来，唯有明亮的双眼决绝如初。
面前女孩坚定的眼神，过去十几年间，他还从未见到过，但却和她母亲莫名相似。
他心软了。
宁振垂着眼帘，久久都没说话，宁欢心下不禁有些惶然，她喉头发堵，语气里带着些恳求，这已经不仅仅是对父亲的请求了，她是在请求一个其他时代的人，相信她：“爹，求求你，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在自家闺女的哀求之下，宁振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乖乖跟着我，别乱跑。”
……
外面的雨比在屋里看时更大，整个金塘县都显得雾蒙蒙的，土地被雨水浇得泥泞，让人行走都变得无比艰难。
田间已经聚了不少人，或撑着伞，或披着油布做的雨披，看见宁振过来的时候，便都赶紧围了过来。
“宁大人啊，从前开春也没下这么大雨啊？”
“就是啊，我家菜地都被淹了。”
“我家土豆刚种没多久呢。”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一下，会有办法的。”宁振在一旁安抚着村民，宁欢则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田里的情形。
如今雨势虽大，但并没有下太久，还有补救的余地。
在现代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除了需要赶紧为农作物搭建遮雨棚之外，还需要尽快排除田里的积水。
不过北方的雨下不了太久，这雨应该明天就会停，先赶快排涝，停了之后还要抓紧时间中耕松土，及时补肥施药，尽可能让农作物恢复正常生长。
宁欢脑子里兜兜转转，转瞬便已经确立好了一个完善的方案。
宁欢举着伞，在泥泞的地里艰难跋涉，几乎整个小腿以下的衣服都被浇得透湿，她拼命挤进人群，高声说着：“大家先赶紧疏通排水渠，把田里的积水排净，北方的雨下不了太久，大家先把今晚挺过去再说。”
她话刚说完，本来嘈杂的人群就静默了下来，一股难言的气氛在众人之间慢慢蔓延。
宁欢只能听见细碎的议论声。
“前几天不是听说老宋家的和宁丫头吵起来了吗，她不会报复吧？”
“谁知道，但是那顾家的小子我看着也不是个善茬。”
“就是……”
小七也明显听见了这些闲话，怒不可遏：“啊啊啊，明明宿主是为了帮他们啊！”
宁振的脸色也蓦地沉了下去，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闺女还在外面受委屈了。
但偏偏，现在还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行了，大家别说无关的闲话。”
他语气沉沉，周围的闲言碎语立刻便消失了，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滂沱的雨声。
宁振转过头，看着自家闺女掩在油纸伞面下的水润杏眼：“欢欢，你有把握吗？”
宁欢咬了咬牙，点头道：“有。”
“好。”宁振了然般颔首：“那大家都去按欢欢说的做，金塘是第一次遇见暴雨，不管如何，能保住庄稼才是正经事。”
雨声缭乱，宁欢却没再说什么，从身后跟着的青珌手里接过了雨披，甩到了身上，又把伞塞回到了她手里，就径直走入了浓雾一般的雨幕中。
……
诚如宁振所说，金塘县从前在春天还未经历过这样大的雨，大家的应对经验都十分匮乏。
其实宁欢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她只是有些充足的理论知识。
宁欢直接拎着锄头进了地里，打头开始疏通田里的积水，金塘县的村民们原本还在犹豫，但看着如今丝毫未减小的雨势，便也终于开始观察宁欢到底是怎么做的，然后再如法炮制，加入了抢救庄稼的大部队里。
但是在暴雨中干农活比宁欢预想中要难得多，雨水浇在手上，不停的打滑，但偏偏木头制的锄头把浸了水之后更加艰涩和粗糙，磨得她手心生疼。
原主相比于现代的她是个十足十的娇贵大小姐，连手指尖都没有长过半点茧，宁欢摊开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掌心变得通红，像是被生生磨下去了一层皮，轻轻一碰都传来蜇人般的痛意。
“……”
宁欢不觉叹了一口气，她虽然在自己专业领域确实挺拼命的，但还是知道分寸。
像之前做实验做到嘎掉这种事，啊，那纯粹是迫不得已。
她攥了攥拳，本想去看看大家的进度，但还没等她把腿从泥泞的土地里拔出来，她手里松松握着的锄头就被人拎走了。
宁欢猝然转身：“谁……”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顾淮正站在她面前，黑色雨披的兜帽滑到了肩膀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活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形容虽有些狼狈，却半点没有折损他的容貌。
他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已经在暴雨里跋涉了许久，就是为了找到她。
顾淮拧着眉头，面色却是不像平时那般温和：“欢欢，你在这儿做什么，快回家去。”
他语调里带着点不容人拒绝的强势，让宁欢有点不舒服。
但她还是没多说什么，抬手抹开挡住自己眼睛的刘海：“我不能走，我走了的话，大家怎么办？”
顾淮敛了敛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竭力稳住自己的语气：“欢欢，经历过今早的事儿你还不懂吗，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做这么多，他们才不会对你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宁欢眨了眨眼，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从前读书的时候，她跟着老师去过几个偏僻落后的县城，向他们普及先进的栽培技术，可是却屡屡碰壁。
她别的学院的朋友总会安慰她：“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接触新鲜事物总是难的，我看你们没必要为这个伤心，他们又不会感谢你们。”
可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感谢啊……
她学农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解民生之多艰，是为了让这世间少一些为温饱而奔走的人。
顾淮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他本来还想接着说什么，却蓦然看见了宁欢带着些悲哀的眸子。
他的心突然一沉。
“欢欢，我……”
“顾淮。”宁欢声音很轻，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几乎要被淹没了，但在顾淮耳中，却莫名让他惴惴不安起来。
“可是我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感恩戴德。”
宁欢抬起头，漂亮的杏仁眼掩在兜帽下，在雨幕中也明亮如初：“若是我告诉你，我帮你最后的目的，也是为了帮他们，那么在你眼里，我会不会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
顾淮张了张嘴，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欢欢在他眼里也不是利用对象，但是不知为何，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好像突然失语了一样。
因为其实在从前的他眼里，旁人对他来说确实都没什么意义。
宁欢自嘲地摇摇头，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终于不算孤寂，至少有人愿意放手让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她才明白，顾淮待她不同，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恰好帮了他，而且让他看见了好处罢了。
“你们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宁欢低声喃喃着，抬眸看了一眼顾淮带着些惊惶的面色，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再和他争辩。
她抬手拉紧了披风，转身沉默地走远了，不管旁人理不理解，她总不能眼看着悲剧在自己眼前发生。
小七看见她心情不好，却又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好可怜兮兮地叫她：“宿主，你别伤心啊……”
宁欢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如烟的雨幕很快吞没了她的背影，顾淮却像是被定住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此时应该立刻追上去，和欢欢解释清楚。
半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脑子里却只剩下了几个大字，完蛋了。
宁欢：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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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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