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向葵

囷者,粮仓也。

按理来说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县城应当富庶丰饶,可囷县却是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这样看来,它的名字倒更像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美好期盼。

它拥有几乎所有贫困县都有的特质,山高水远,交通不便,思想落后,以及,重男轻女。

早在建国之前,囷县便是一个人口拐卖重县,可以说最开始定居这里的一批人便是蘸着人血馒头发迹的。

建国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打,明目张胆的人口拐卖有所收敛,但卖女儿这种现象依旧存在,只不过外壳被裹上了名为“彩礼”的蜜糖。

那个时候周边县区但凡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嫁进囷县。

而时至今日,在这个困顿落后的地区,重男轻女仍然严重,他们笃定儿子可以传宗接代,而女儿迟早都要嫁人,是“别人家的”,是“赔钱货”,女儿的一切都可以为了儿子牺牲。

宋奶奶投资开展的这个公益项目,主要便是针对囷县及其周边县区学龄期的女孩,年龄从六岁到十八岁不等,都在资助范围内。

项目包含的内容很多,包括在当地兴建学校、贫困家庭资助以及一对一重点帮扶,除此之外还有组织社会募捐、物品捐赠等等。

现在项目正开展到前期,也就是学校兴建阶段。大致规划是设立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校旁边也划出了一部分空地,如果以后有扩建的需求也可以直接在原本学校的旁边扩建。

当然,整个项目的难点并不在于修建学校,甚至可以说,这部分反而是所有内容中最简单的部分,真正困难的地方在于让女孩来上学。

从小学到初中的教育倒比较好普及,只要是工作人员前去劝说,在知晓违反“义务教育法”是触犯法律的行为后,大多数父母都咬着牙同意女孩们来上学。

困难的是高中阶段的教育,也是最关键的、足以改变人一生的教育。

大多数家庭对工作人员的劝说不以为意,几乎可以称得上油盐不进,少部分人破口大骂,甚至有的家庭借此恬不知耻地向着项目负责人索要金钱补偿。

看到这的宋谨戈只觉得荒谬和可笑,让自己的孩子免费接受教育的机会,竟然有家长以此去要挟别人。

当然,也有一部分家长表面诚恳地答应,可一旦工作人员离开,他们会用各种理由为女儿请假,从最开始的每天都去逐渐变成一周去几次,到最后辍学留在家中务农。

他们并非不懂教育的重要性——经过统计调查,无论什么家庭情况,几乎所有男孩都会被送去上学。

可奇异的是,虽然女孩上学率整体低于男孩,可统计后女孩的成绩居然是整体优于男孩的,这也是这个项目开展的原因。

在来囷县之前,宋谨戈也大致看过一些资料,对这里的情况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也清楚,世界上总有另一部分人,过着他无法想象的生活。

可真正抵达这里后,他还是被这里的场景震撼。

穷是一种困顿,觉得穷是另一种,但更为可怕的是对穷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什么问题,也不想着要走出大山。

先是翻山,经过几个小时曲折盘旋的山路,穿过茫茫青山,终于即将抵达囷县。

一路上的道路坑坑洼洼,好几次与深渊擦肩而过,可这却是唯一联通外界的通道,这仅有的一条山间公路还是十年前市政府拨款修建的。

地不是水泥,而是最原始的土路,车辆驶过会扬起高高地尘土,但还在劳作的人却没有一个投来目光。

他们的神情大多漠然而麻木,他们的脸上带着贫穷和劳累刻下的深深印记,又因为长时间风吹日晒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皲裂,像将要破碎的碗上蔓延的裂纹。

宋谨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真切地觉得有些难过。

很多人工作是为了让自己活的更好,或者是实现某种人生期望,可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辛苦的工作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填饱肚子。

不干活就没饭吃,很简单的道理。

与他们艰难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劳作相比,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件艰巨任务仿佛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他们是有穷尽的。

可这里的人,他们爬行在人生的道路上,埋首几亩耕地,直到某一天,被生活的重担压垮、闷死,再也站不起来。但紧接着,会有下一代人,他们接过一模一样的重担,重复着父辈们的劳作。

这就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

不可否认,会有少部分不甘这样度过一生的人,他们会通过学习或者别的方式走出这里,可他们一旦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他们的离开或许会成为这里人劳作之余的谈资,却不会对这里的生活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因为留在这里的人已经接受了贫穷。

能够离开的大多是男人,而一旦作为一个女性出生在这里,她们的命运会比男性凄苦的多。

几乎没有女孩能上完高中。十五六岁对这里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足够完成“交易”的年龄。

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会从女孩变成女人,被紧紧束缚到另一个家庭之中。

迎接她们的当然不是幸福甜蜜的婚姻生活,而是“生孩子”这一个目标,确切地来说,是“生男孩”。至于家务、暴力、饥饿这些都只不过是可以忽略的、不足挂齿的小小烦恼。

而一旦她们试图反抗,父母、兄弟、朋友以及他们周身的一切环境都会重新驯服她们,让她们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这里像个泥潭,紧紧地拉着她们、裹挟着她们逐渐沉底。

最后呢?

她们或许会成为淤泥的一部分,试图拉下一个女孩下水。幸运一点的,她们的心底还燃烧着一束微弱的火苗,她们会用沉默遮掩自己的不甘。

这一路宋谨戈的目之所及大多是土房,砖房少之又少,更遑论钢筋水泥搭成的房子。

直至抵达县城后,方能看到那么一点现代化带来的革新,在视线中出现几座稀稀拉拉的几层高楼,让宋谨戈重新确认,他还活在二十一世纪,而非十几年前。

整个县城很小,小到几乎不可以被称之为“县”,而应该是“镇”更为贴切一些,街边还开着的门店只有几家。路过的行人大多步履匆匆,对突然出现的几辆车也没有表露丝毫好奇,他们似乎有着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任务,一刻也不愿停留,所有的脸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没有什么笑容。

新建的学校坐落在镇子的西南角,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坐落着一栋高楼——其实也称不上高,总共也不过有四层,可在这个镇子上却足以傲视群雄。一层有五个教室,唯一的一个教师办公室建在一楼。

唯一能证明这是学校的证据便是高楼前面立着的一块巨大的青色巨石,上面雕刻着“女子学校”四个大字。

旁边是一片低矮的平房,用来当饭堂和宿舍。这里的孩子大多中午来不及回家,在学校吃饭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有部分学生会选择留宿,这些都会在开学后统一登记。

宋谨戈抵达时学校已经基本建好,只需要把桌椅以及一些教学设施安装好便可以开课。现在大约是三月初,开课刚好能赶上春季学期。

在简单商议过后,他们最终把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时间确实有点匆忙,可如果再往后拖,等到四月中旬就到了农忙的时候,那个时候来上学的姑娘会更少。

接着有一个简单的活动,这是负责人为了迎接宋谨戈到来临时组织的一个欢迎活动。

所有组织人员在此之前一直把宋谨戈当成一个一时兴起来到囷县打发时间的豪门大少。

特意举办这样一个欢迎活动倒也算不上谄媚奉承——愿意投身这样活动的人大多都不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心中的某些信念,之所以费心费力地举办,只是怕这位大少爷一个不开心,原本说好的捐款便泡汤了。

活动不算复杂,刚开始是一个揭幕式,之后是感谢致辞好捐款仪式,最后是表演。

他们选了几个小姑娘表演一些才艺,不是什么诸如钢琴吉他之类昂贵高雅的才艺,而是一些很简单的方式,唱歌、舞蹈、讲故事。

小姑娘们的精神劲头都很足,特别是在听到宣布三天之后正式开课时,脸上明显洋溢出兴奋和激动,唱歌的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

活动结束后,这些孩子在领到属于她们的礼品后就会回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天后的开学日里,他们能够在明亮宽敞的教室,见到这里的所有的姑娘。

突然,那个中间讲故事的小姑娘突然小跑着走到宋谨戈身旁的律师面前。

“怎么了?”律师微弯下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她已经该上高中了,可身板看起来却还像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个子也低于正常水平。

她的皮肤深红偏黑,脸颊上透着红红的血丝,这幅面貌一点也不符合时下以白为美的审美,却透着某种由内而外的蓬勃生机。

她像是一棵树苗,有着不断迸发的枝条,扎根土壤深处的根系,努力舒展迎接着阳光的绿叶。她蓬勃向上,又全然独立,孤独地却又坚韧地在偌大的森林里为自己挣得生存资源。

“我想问你个问题。”她的声音虽小,却清晰而坚定,“以后我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去改名字。”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印记,深深被刻入她的身上,时刻提醒她,她的诞生和存在都并不被期盼,她从没有被爱过。

“可以。”律师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只要你成年了,就可以一个人去改名字,改成自己喜欢的名字。”

“什么名字都可以吗?”

他点头肯定,“什么名字都可以。”

小姑娘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一种喜悦和释然。

站在他们旁边的宋谨戈却突然开口,“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宋谨戈记得她,她作为高中部的代表上台发言,在自我介绍时,她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我叫李同学”这样奇怪的描述。

可不用想宋谨戈就能大致猜到她的名字,多半是“盼弟”“招弟”这样恶毒又愚蠢的名字。

小姑娘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我想改成李向葵。我很喜欢向日葵,之前的老师告诉我们,要像向日葵一样追寻光明。”

李向葵...

宋谨戈还未多想,他脑海里的白团子却已经开始炸毛惊呼了。

“她!她就是之后故事中的'恶毒炮灰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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