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兰星觉得头疼，“你先……你先在府上待着吧。”
没办法，反正已经上了沈菀的贼船了。
燕兰星在家安分的第三日，靖北侯回京里，其中只带了两万燕家军，来门去迎的正是刚回京的五皇子赵珩，还有一众武将，彰显了对燕渊的重视。
燕兰星跟燕锦铖没在候府老实待着，跑到城外看燕家军回城。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马蹄声带着土地震动，尘土飞扬，赤红色的大旗随风飘扬，燕兰星心中一荡。
这就是燕家军。
燕锦城赶紧拉着她坐下，“你别被阿父发现了，咱俩可是偷跑出来的。”
燕兰星撇了撇嘴，“知道了。”
燕渊骑在一匹黑色宝马上，身上穿着一身轻甲，马侧挂了一杆长刀，整个人精神抖首，英气逼人。
“快看，咱爹真威风。”
“哎哎哎，你挡我视线了。”
燕渊骑着马过来，似乎遥遥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吓得燕兰星跟燕锦铖立马蹲下身子。
她爹眼睛怎么这么尖，不会发现他俩了吧？
赵珩穿着皇子朝服，上前迎接，燕渊挥停部下，俩人寒暄了一阵。
燕兰星离的有些远，倒是没注意到他再说什么，只是张望着看父亲带回来的人，其中也有不少她认识的，都是父亲的亲卫，李叔，周叔……
她一路看过去，也见得不少的熟人，视线在落回五皇子这一边，看到一个站在最后边的人。
哪怕是夏日里，他也披着一件长衫，站在人群里，却又想让人下意识的去忽略他，他眉眼都是极其漂亮，偏偏脸上带了伤。
是裴少微……
许是小时候欺负人多了，燕兰星下意识就觉得心口闷得慌。
还不待她想明白，就看到那人原本低垂着的脑袋，直直的看过来，明明两人离的极远，燕兰星却有一种他在看她的错觉。
“看什么呢，快，爹进城了。”
燕兰星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燕锦铖给拉走了。
燕渊要进宫面圣，所以燕兰星跟燕锦铖两个人比燕渊回来的早，叶氏正守在门口，见两人冒着汗回来，嗔怪一声，让两人回去换身衣裳。
等燕兰星跟燕锦铖收拾好，就看到燕渊的马进了长街，燕家军被安置在了城外，随行进城的，并未有对少。
燕渊那匹马实在是太过耀目，一路上百姓听了燕将军的名声，倒是争着前来看，这一番折腾下来，到了靖北侯府，又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黑马嘶鸣一声，燕渊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夫人，我回来了。”
燕渊长的硬朗，身上带着常年战场厮杀的血腥气，但是在面对叶氏的时候倒是面目柔和，拿出了为数不多的柔情。
他下了马，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叶氏倒是有些羞怯，轻锤了他一下。
燕渊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养在京中的两个孩子。
还未开口，面色就先冷了三分，“呵，你俩在京中干的事，我可都是清楚着呢？”
燕锦铖跟燕兰星这下子不争着上前了，两人被训得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叶氏打着圆场，“训孩子作甚，先吃饭，到时候在说。”
燕渊也没真的凶，叶氏一说话就下了台阶，“嗯。”
燕锦铖站在后边，苦着脸，“咱俩没惹啥事吧。”
燕渊不溺爱孩子，可是实打实的教训，燕锦铖也是没少被燕渊放在军营里头练，但燕兰星不一样，燕渊就这一个闺女，一撒娇认错，她就没事了。
燕兰星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先进去了，你慢慢想吧。”
好在燕渊雷声大雨点小，跟叶氏待在一起还来不及呢，也不会管他俩。
燕兰星仗着自己爹娘宠爱，该野还是野，但是燕锦铖不一样，他怕爹，这不，都不出门了。
趁着燕渊还来不及收拾她，赶紧先溜出去，按她爹的性子，起码要先跟阿娘待两天才想起来他俩。
没事，反正二哥也快回来了，爹当时知道二哥弃文从商生了好大的气。
想到这里，燕兰星问道：“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三月回道：“二公子带着神医在回来的路上了。”
还是她二哥靠谱，燕兰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有燕宁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
燕兰星有些心烦意乱，“先找着……”
她又想到那把精致的匕首顿了下，摆摆手，“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她救他一命，他救她一命，两人扯平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暴露自己是谁，现在恩情消散，俩个人自然就没了消息。
算是回归正途，她也不必担心那人是否有不可告人的身份了。
她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往上面一靠，“在家箍的紧，又不能出门，三月，你拿我的弓来。”
三月进屋，拿着一把绕着黑布的的大弓来，燕兰星搭上箭，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将弓拉的满满的。
咻！
长箭飞射而出，射中了远处挂在树干上的靶心，连带着那颗树都颤了下，簌簌落叶直往下掉，长箭破开靶心，钉在一片叶尖上。
青绿色的叶片扬起，裴少微伸出一指将衣袖上的洛叶拂去，半张脸完好无损，另一半却被烧的面目全非。
“既然来了，那边让他进来吧。”
元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裴少微，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话。
片刻后，赤琼身后跟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公子，打扮的看着是那么回事，但是看脸到底是太过年轻了些。
齐秦见了裴少微一愣，“见过世子。”
元白白了他一眼，还说世子，爷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不知道啊。
裴少微一愣，他刚把脸上那那层‘烧伤’的皮扯下来，他眼里带着不悦，“你叫我什么？”
齐秦长的白净，看着有几分书卷气，但是却是一根筋的脑袋。
他沉默着上前，“我带了爷的药，等一会爷就能想起来了。”
他打开自己的药盒，从里边拿出来一瓶带着浓重药味的药瓶。
裴少微垂眸看着，心口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连带着那些隐秘的钝痛，好像一齐从骨子里冒出来。
他忽然……有些恐惧。
他手缓缓向着盒子里的药丸拿去，周围人都紧张的盯着他，尤其是元白，他心脏几乎要停了。
“爷！”
赤琼拉了元白一把，元白不敢再说话了。
裴少微意识到什么，很难看的笑了一声，随即将药放到了嘴里。
是痛，很痛。
撕心裂肺的痛。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
是寿宴，那是一个冬天，虞府的牌匾上挂上了绸缎，半个城都是来贺寿的人。
十五岁的裴少微独自上山去猎了一头熊，冬天到了，他要给外祖父做一件外裳。
他拿着外祖父送他的长弓，势必要证明自己早有能耐，可等他打马回城的时候，只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还有满城的血。
他懵了，那一瞬间他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是冻结了。
他看不清人，也听不到声音，有人似乎上前来阻他，但是都被他杀了，他不清楚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
等他走到里面的时候，外祖父身上插着长刀，只剩了一口气。
“少微，你来了。”
他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地上，茫然的捂住外祖父的伤口，他想他应该发疯，应该大叫，但是他张嘴了张嘴，用尽力气，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像是一场梦，可偏偏不是一场梦。
“少微，好儿郎，不愧是我虞家的血脉，咳咳。”
“外祖父拜托你一件事，咳咳咳咳。”
虞老爷拿出来一个信封，“不要打开，去连江城找老邓，一定要交给他！不要回来。”
裴少微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只觉的恍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今日本该是生辰喜宴，今日本该是举城同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嘶吼，他想悲鸣，万般情绪堆在心里，最终却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外祖父断气了，尸体逐渐变凉。
他举目望去，全是尸体，那一张张的脸他都认识，上午塞给他鸡腿的嬷嬷，缠着他要糖的小外甥，他头一次觉得血腥气这么恶心。
原来至亲人的血是这么碍眼。
烧了半截的圣旨还丢在地上，又不知道是谁的血喷溅在上边，徒留两个抄家的字眼刺的他生痛。
他似有所感，隔着冲天的火光跟立在前面的人对视。
烈火烧的空气扭曲，哐当一声，虞府的牌匾终于不堪重负落到地上，溅起一堆火星。
真可笑，他骨子里面竟然留了一半仇人的血。
他没有听外祖父的话，他拿起了外祖父惯用的长枪，一步步走向那个三岁前他称之为父亲的人。
裴峰原本眼里的得意之色很快被惊愕取代，这个他多年不惯丢在虞城里的儿子，有了能跟他较量的资本。
他从未将这个儿子放到眼里，在他的记忆力还是那个不成器的逆子。
那一天，裴少微捅瞎了他的一只眼睛，还差点捅穿了他的心脏。
直到往后几年里，他梦中窥见裴少微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都能从睡梦中惊醒，他给自己留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裴峰带去的人差点死了个干净，裴少微也差点死在那。
但是外祖父让他亲手要送的东西成了他的执念，他流尽了半身的血去了连江城。
原来，那个丰神俊朗少年意气的裴少微，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大雪夜。
留下来的他，是来复仇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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