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制的“芙蓉酥”静静地躺在食盒里,外表金黄酥脆,点缀着娇嫩的粉色糖霜,与玉桂坊的正品一般无二,甚至因为是我亲手所制,更多了几分“心意”的重量。只有我知道,那甜蜜的表象下,包裹着怎样辛辣苦涩的内核。
我将食盒放在房中显眼处,如同守株待兔的猎人,耐心等待着猎物再次上门。
沈清辞似乎对我突然对下厨产生兴趣并未起疑,或许在她看来,这只是小女儿家动了春心后,想要“投桃报李”的寻常举动。她甚至还在一次用膳时,略带赞许地提了一句:“自己动手也好,总比外头买的干净。”
我垂眸应是,心底一片冷然。干净?这世间最肮脏的,从来都不是食物,而是人心。
两日后,顾玄果然又来了。
依旧是在午后,阳光慵懒,他踏着与上次几乎分毫不差的时辰,出现在院门外。这一次,他手中空着。
我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那个即将完工的、准备用于宫宴的药材香囊,针线在我指尖穿梭,仿佛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完成女红。
“云意姑娘。”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贯的沉稳。
我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惊喜,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他空着的双手,心底冷笑:怎么,这次不“顺手”了?是觉得一盒芙蓉酥已经足够拿捏住我了,还是……在期待我的“回应”?
“顾侍卫?”我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期待,“你……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顾玄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落在我身旁石凳上放着的那个食盒上。食盒盖子微微敞开一条缝,露出里面与玉桂坊包装极其相似的糕点。
他的眼底几不可查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路过,看看。”
借口依旧拙劣。
我心中讥讽,面上却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忐忑的笑容:“顾侍卫,你上次送我芙蓉酥,我……我很欢喜。所以,我也亲手做了一些点心,想……想请你尝尝。”
我捧起食盒,递到他面前,眼神纯净,带着全然的“诚意”:“我手艺可能不如玉桂坊的师傅,但……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玄看着食盒里那几块形貌俱佳的“芙蓉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本能的、对计划外事件的审视。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去接。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顾侍卫?”我歪了歪头,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你……不喜欢我做的点心吗?”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生怕被拒绝的少女。
顾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猜,他此刻内心定然在天人交战。接受,意味着要吃掉这盒来历不明、很可能并不符合他口味(甚至暗藏玄机)的点心;拒绝,则可能打乱他们精心安排的、让我逐步沦陷的节奏,引起我的“不安”或“退缩”。
最终,对“大局”的考量压倒了个人的不适。他伸出手,接过了食盒,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有劳姑娘费心。”
“不费心,不费心!”我立刻笑逐颜开,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赏,“顾侍卫,你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我催促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顾玄在我的注视下,略显僵硬地拿起一块“芙蓉酥”。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头,咬了一小口。
就在他咀嚼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整个身体猛地一僵!那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极力压抑的、混合着惊愕、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脸颊肌肉微微抽搐,额角甚至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黄连的极致苦涩与老姜的猛烈辛辣,在他口中轰然炸开,想必滋味“妙不可言”。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吐出来,但残存的理智和对自身形象的维护,让他硬生生将那一口混合着“心意”与“恶意”的糕点咽了下去。吞咽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吞下的不是糕点,而是烧红的炭块。
“如……如何?”我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关切地问,“是不是……味道有些特别?我第一次做,可能火候没掌握好……”
顾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飞快地将剩下的半块糕点放回食盒,猛地转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勉强平复呼吸。再转回身时,他脸上已强行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方才经历的“折磨”。
“……尚可。”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尚可?
我几乎要为他这死要面子的硬撑鼓掌叫好。
“真的吗?”我惊喜地拍手,“那太好了!这里还有好多,顾侍卫你都拿去吃吧!”我说着,就要将整个食盒塞给他。
顾玄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必!如此……美味,姑娘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他将“美味”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样啊……”我失落地收回手,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从袖中取出那个刚刚完工的香囊。
这是一个宝蓝色的香囊,用料普通,但绣工却是我花了“心思”的。上面用歪歪扭扭、针脚粗糙的丝线,绣着两只……形态古怪、似鸟非鸟的动物。
“顾侍卫,”我将香囊递过去,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蚋,“这个……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绣的,绣得不好……你别嫌弃。”
顾玄的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尤其是在那两只“不明生物”上停留了许久,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几不可查的嫌弃。他显然没认出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迟疑着开口。
我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娇嗔和委屈的眼神看着他,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少女的执拗:“是鸳鸯啊!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你不认识吗?”
我刻意将“鸳鸯”两个字咬得清晰无比。
顾玄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看着我,又看看那香囊上实在难以与“鸳鸯”联系在一起的图案,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裂痕的波动。那是一种极度无语、又不得不配合演出的窘迫。
空气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看着他这副骑虎难下的模样,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认啊,你倒是认啊!
只要你敢说这是“鸳鸯”,就坐实了你对我“有意”。
只要你敢收下这定情信物,就等于默认了这段虚伪的关系!
顾玄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丑得别致的香囊,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认识。”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多谢……姑娘厚爱。”
他将香囊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属下……告辞!”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甚至带着几分仓皇失措的意味,与平日里那个冷峻沉稳的侍卫统领判若两人。
看着他几乎是踉跄着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我脸上所有的羞涩、期待、委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嘲讽的弧度。
我低头,看着石桌上那个他未曾带走的、装着特制“芙蓉酥”的食盒。
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黄连的苦,姜的辣,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很苦,很辣。
但比起被至亲至信之人联手背叛、当作棋子般愚弄的滋味,这点刺激,又算得了什么?
我慢慢地,将整块糕点咽了下去。
顾玄,这“鸳鸯”香囊,你可要收好了。
但愿它日日夜夜提醒着你,你这场处心积虑的戏,演得有多么可笑,又多么……令人作呕。
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下一次,该轮到我来“送”你一份,更大的“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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