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送上去的第三天,风平浪静被打破了。
首先到来的是副院长“关切”的电话,语气温和,内容却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岑医生啊,关于商衍的评估报告,我们看过了。很有想法,也很大胆。不过……董事会那边有些不同的看法,认为可能过于‘乐观’了。你看,是不是方便过来一趟,我们详细聊聊你的治疗思路?”
紧接着,一封来自商衍家族律师的正式信函被送到了岑鸢的办公桌。措辞严谨,礼貌周全,却通篇透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与压力。信中“提醒”岑鸢,商衍是“非常重要”的家族成员,其治疗需“极度谨慎”,并“强烈建议”院方采纳此前董事会关于转介的初步意见,同时要求对岑鸢目前所采取的“非传统”治疗路径进行“全面评估与说明”。
压力像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岑鸢重新推回那个“正确”而安全的笼子里。
他一一应对,用无可挑剔的专业术语和冷静态度捍卫自己的判断,将每一次质询都变成了一场关于商衍病情复杂性的小型学术答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规则的深渊,而手中唯一的平衡杆,是他那份不容动摇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言说的信念。
他变得比以往更沉默,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深处,某种东西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当他再次走进咨询室,面对商衍时,某种氛围已经截然不同。那层透明的、隔开医生与病人的玻璃,似乎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商衍显然感知到了这一切。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言语试探。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观察着岑鸢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下淡淡的青黑。
今天的会谈主题,按照计划,是让商衍尝试用沙盘表达内心世界。
商衍走到沙盘边,却没有像普通患者那样开始摆放模型。他伸出手指,在细沙上缓慢而精确地划动,像是在绘制一幅精密的地图。他没有创造场景,而是在“清理”沙盘,将沙子推向四周,在中央留出一片绝对平整、空旷的圆形区域。
然后,他拿起那个骑士模型,却没有将它放在任何地方,而是将它面朝下,轻轻按在了那片空地的正中央,像一个被遗弃的、失去意义的符号。
“这里,”商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紧紧锁住岑鸢,“是火灾后的工作室。空无一物,只剩下灰烬和……这个。”
他指了指那个被掩埋一半的骑士。
岑鸢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商衍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主动地触及那场火灾,尽管方式依旧抽象而隐晦。
“它代表了什么?”岑鸢走近一步,声音不自觉放轻,仿佛怕惊扰了沙盘中的魂灵。
“代表?”商衍重复着,嘴角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代表一个错误的姿势,一个指向不明的誓言,一个……没能保护任何东西的符号。”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骑士冰冷的金属表面,“我的导师,他总说,骑士的剑,应该指向需要守护的方向。可很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或者……敌人根本不存在,只有命运本身。”
他抬起眼,看向岑鸢,琉璃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就像现在,岑医生。你的‘剑’指向了我,对抗着来自外面的压力。但你怎么知道,你守护的不是一场更大的虚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个最终会焚毁一切的……火源?”
这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岑鸢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他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一个危险的病人?一个破碎的天才?还是……他自己那不容于世的、扭曲的救赎冲动?
岑鸢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地看着沙盘中那个被埋葬的骑士,看着商衍眼中那片荒芜与挣扎。然后,他做了一個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他伸出手,没有去动那个骑士,而是轻轻拂开它周围的一些沙子,让它的形态更清晰地暴露出来。
“我不知道。”岑鸢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坦承的沙哑,这在他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我不知道守护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你是否是火源。”
他的指尖停留在沙盘的边缘,与商衍的手指只有寸许之遥。
“但我知道,把你送走,是一种我无法接受的……放弃。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
咨询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阳光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沙盘上,模糊了那片空地的边界。
商衍定定地看着岑鸢,看着他眼中那片冰湖之下,终于不再掩饰的、汹涌的波澜。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震颤的情绪,掠过他空茫的眼底。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个面朝下的骑士模型,翻转了过来。
骑士依旧躺在空地的中央,但它的脸,不再朝向黑暗的沙底,而是朝向了一片虚无,也或许……是朝向了他面前这个为他抗住了整个世界的医生。
“那么,”商衍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演出继续。”
他接受了这份共谋,接受了这个走上舞台的“搭档”。
而代价,他们已经共同背负。
……
那份由岑鸢独自扛下的压力,并未因他的坚持而消散,反而像持续加压的锅炉,在平静的表象下积蓄着能量。他照常进行诊疗、参加会议、撰写报告,只是周身的气场比以往更加冷冽,仿佛一尊随时会迸裂的冰雕。
他与商衍的会谈,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合作”阶段。沙盘成了他们无声交流的媒介。商衍不再只是破坏或留下谜题,他开始构建一些支离破碎却意有所指的场景:被高墙围困的花园、没有出口的迷宫、以及反复出现的、被锁链缠绕的骑士。岑鸢不再急于解读,更多的是观察,偶尔提出一个引导性的问题,像在共同拼凑一幅巨大的、缺失了关键部分的拼图。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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