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杀了他

晨光熹微,白濯羽踏着一地细碎缭乱的曙光走出天牢大门。她神色疲惫而哀恸,一步一步走得颤抖,仿佛整个人只剩一副可怜的骨架。若不是庄静融在一旁搀扶,恐怕她下一瞬间就要栽倒在地。

白濯羽走出地牢,却看见郑宁正跪在大门口,泪流不止。虽然已经到了晚春,但珑水郡地处北方,夜寒露重,从郑宁衣角的露水可以看出,他已经在此跪了半夜。

见到白濯羽出来,郑宁一连叩了几个头,哭得声音模糊:“白少侠!我知道您和那云容章有情,但是请白少主看在江湖道义,也看在颜公子自始至终为您尽心尽力的份上,不要放过凶手……求您秉公处置,求求您……”

白濯羽面色憔悴枯槁,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很多。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郑宁面前,万分冷静道:“云容章已经死了。我杀了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双眼中没有半点光亮,但是语气却冰冷至极,眼角也没有眼泪落下。除去北境战场之外,她此前从未真正杀过人。

但是此时她表现得仿佛一个历尽千帆心狠手辣的杀手,杀了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将此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谈资。

郑宁怔怔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她,难以置信。

“郑宁,我白濯羽对得起颜繁熙,对得起珑水城,也对得起全江湖了。我没有徇私,他招认了全部罪行,然后向我要了一杯毒酒。我给他了,亲眼看他喝了下去。”白濯羽低头看向郑宁,然后眼神又眺望到更遥远的地方。

在半个时辰之前,白濯羽亲手将云容章的手伸开,亲手将毒酒放在他的手心。

她以为云容章会苦苦哀求她,又伏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求她“别不要我”。她以为云容章还会像之前那很多次一样,温温柔柔地跪在地上落泪,对她一次次耳语那一句句令她心痛的话。

但这次他没有。

不知道是下定了决心去恨,还是想要死得了无牵挂,这次的云容章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他只是轻轻扫了那毒酒一眼,然后抬头迎视白濯羽,那双永远温和深邃的双眸中流露出了一丝让白濯羽看不懂的光。

白濯羽读不懂那到底是怨恨、不甘、痛苦还是心如死灰。

就像一个万分平常的夜晚,云容章随手接过了陌生人递给他的一杯万分平常的水,毫无波澜地一饮而尽。

无怨无德,无喜无悲。

但白濯羽奢侈地希望那是恨。她是江湖人,杀掉了朝廷细作,那细作应该恨她,恨之入骨。

只有被恨才能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只有被恨才能让她感受到安心,让她不会在一个个午夜梦回里辗转反侧,悼念死在自己手中的爱人。

在那样的眼神中,白濯羽本可以针锋相对地恨到底。但是很不幸地,白濯羽退缩了,可耻地当了逃兵。

白濯羽亲眼看着师兄将鹤顶红饮下,然后她便像逃离一样飞快跑出了地牢。

她对庄静融说,她不是害怕也不是悲伤,她有能力亲手杀掉任何人,她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驻留。

她不去亲眼看云容章的死状,仅仅只是因为她晕血,无法看见师兄七窍流血的样子。

晕血这个借口很好用,帮她挡住了太多她不敢面对的瞬间。这个理由不够精妙也称不上天衣无缝。不够骗过别人,但是足够骗过她自己了。

郑宁仍然无法直接相信,跪在地上,带着征询的眼光又看了一眼庄静融。

庄静融沉重地点了点头,回望了地牢一眼,神色复杂:“我已经命人将尸体带出去了,送到珑水河旁埋掉。如果你不放心,大可去验尸。”

郑宁终于缓过神来,连连叩首道:“少侠大义!少侠大义!颜公子的大仇终于得报!少侠,我这就去将这好消息通知北斗营……”

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尽管跪了大半夜的双腿已经麻木,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跑到马厩去,对路过的每一个人激动道:“恶贼伏法了!恶贼伏法了!”

白濯羽目送郑宁远去。她那敏锐的感官第一次迟钝了,郑宁欢呼的声音她听不清,如置身一片雾中。她只茫然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此时她那永远精密规划着的头脑应该去思索下一步规划才对。

云容章,唯一一个与她竞争盟主之位的人死了。她是江湖上唯一的武林盟主。

她不需要着急地赶往遗珠城,因为再也没有人与她争。

那曾经阻拦她前进道路,硬生生将她拉回珑水城,继承哥哥那荒诞不经的遗愿,誓死保护她不让她离开半分的云容章已经死了。

她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温饱,因为如今她已经肃清了细作,成为了整个珑水城的英雄。不管是颜家旧部还是北斗营,抑或是全城百姓,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支持她,为她扫清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

她此时应该厉兵秣马,向西原郡的方向走去,和庄静融一起去遗珠城,消灭与北狄勾结的遗珠城城主,然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盟主之位,一统江湖。

前路已经摆在面前了,还不清晰么?

白濯羽又向前一步走去,她那引以为傲的视觉也开始迟钝。像面前隔着一片白茫茫大雾,她置身其中,找不到方向了。

为何还是看不清?

虽然黑夜已经慢慢消退,但天色还没有大亮。黯淡的月亮在一片溟濛中仍然清晰可见,缄默恒常地俯视世间万物,似是昭示着亘古不变的洪流。

在刚刚经历的短短几天里,她仿佛度过了一生。

她第一次来到珑水城,便是来这颜府偷吃茉莉饼。那天庄静融来刺杀颜太守,白濯羽从这个地牢中逃出时,抬头一望,眼睛里便是和当前一模一样的月亮。

那夜她狼狈地逃出地牢,嘴角仍然留着云容章送给她的包子的温度。她抬头看去,看见庄静融的身影在黑夜中上下翻飞,如疾行的雨燕。

那时,云容章在背后的地牢,庄静融在面前,月亮在天上。

而今,云容章也在背后的地牢,庄静融也在面前,月亮也在天上。

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又或者说,这些天她经历的一切本就是一场不自知的大梦。而今是黄粱一梦,终到了醒时。

但她为何如此痛苦?

在恍惚之间,她感觉到手背一热。低头看去,是庄静融握住了她的左手。

如果不是庄静融的手温度滚烫,她无法觉察到,此时此刻她的手指冰凉至极,还在不争气地发抖。

一个合格的武林盟主,会为了敌人的死而放下手中的刀么?

庄静融没有说话,只静默地将她的手牵住,用沉默代替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

白濯羽茫然地看向庄静融,像梦醒的孩子失去了梦中最好吃的糖,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崩溃大哭。

-

庄静融回到银纱楼后便将楼烧毁又重建,将里面的江湖女子营救出来。她们感念白濯羽的恩情,随庄静融一同效忠白濯羽。

这些女孩曾经经历过欺骗,对所谓的世外桃源遗珠城已经毫无憧憬,憎恶万分。白濯羽便安排她们留在珑水城,等她与遗珠城城主一决胜负后,等她将旧日的八大门派重建后,便带她们回家。

银纱楼重建之时,白濯羽又见到了当时那些熟悉的银纱楼女孩。

那当时向白濯羽卖宫廷玉液酒的女孩笑盈盈地凑上前来问道:“白少主,您和当时那个为您拼酒,喝了三百六十两那位公子怎么样了?”

庄静融闻言,立刻轻拍那女孩的肩膀,向她使了一个眼神,让她噤声。

白濯羽摇摇头,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他死了。”

卖酒女孩一阵沉默,低头缓缓道:“世事无常,少主……节哀。如果您知道仇家是何人,我们可以赴汤蹈火,为您复仇……”

庄静融又使了眼色,但白濯羽伸手拦住了她。

“他的仇……我自己可以解决。”白濯羽看着卖酒女孩,莞尔一笑,眼神空洞万分。

银纱楼已经重建,但卖酒女孩的宫廷玉液酒酒杯仍在。

白濯羽又想起那个蛾眉月如钩的夜晚,女孩说只有喝下两杯酒才能见到庄静融。白濯羽害怕酒中下毒仍在犹豫,但云容章却夺过两杯,一饮而尽。

白濯羽记得,那晚他醉醺醺地说了好多话。他自顾自地说着醉话,说什么“牵手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在听闻白濯羽心系其他男人之时,他的声音中带着悲抑和委屈,楚楚可怜的站在原处,执拗地等待一个怀抱,却迟迟不敢靠近。

那时白濯羽知道他酒醉,不想与他多加理会,于是调笑着握住他的手,对他道:“我们是夫妻了。”

那时,云容章轻轻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如捧至宝,然后柔和地挽起。他笑得很满足,眉眼弯弯,就好像他这一生孤寂跋涉的长路终于找到了尽头。

后来白濯羽在回忆起这段事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师兄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她总相信那夜青楼中的醉话会成真,总相信他们真爱之人会终成眷属,洞房花烛,喜结连理。

她相信着,等待着,直到她亲自将毒酒递到云容章手中,看着他坦然接受自己被白濯羽亲手杀掉的结局。

白濯羽将那小小的玉杯攥在手中,但是冰凉的器皿上完全找不到逝去之人的余温。白濯羽盯着那玉杯,试图从今日的水面中看到那日的倒影。

“我一直想和你说,你这酒……酒力真大。我的那个朋友,他喝了两杯就醉了,和我说了很多胡话。那晚他说什么……要与我做夫妻。”

那卖酒女孩缓缓将酒壶放下,抬头望向白濯羽,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垂头道:

“少主……其实那夜,我卖给他的是白开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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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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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了武林盟主,但晕血
连载中鹊踏微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