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如诗,夕阳如醉。
这份静谧属于平民窟顶上的上城区。
底下的平民窟,只有斑驳的楼墙,阴暗潮湿的气息,很难想象这是人类文明已经延续十亿年星际时代。
明亮而大气的现代科技,矮小而破旧的旧楼,强烈的割裂感,是林生十几年的透过小小的窗,看到的所有,时代的发展,摒弃了平民窟,也遗弃了他们。
狭小而阴暗的楼梯,充斥着潮湿而又腐烂的味道,久久不散。
他们的房子在顶楼——闷热的九楼,老旧的电梯嘎吱作响,一声电闪雷鸣后,呻吟了一声,停止了运转。
林生提着营养液,拾阶而上。
狭窄而阴暗的九楼,一把古铜色的钥匙,插进锁里。
嘎吱——
听到声响,隔壁的王大妈抱着孙女妞妞在窗台,透过狭小的缝隙,依稀可见,“才回来?”
里屋传来的浓重香火气息,林生低低应了一声,“嗯。”
狭小的窗内,妞妞扎着两个粗粗的辫子,脸上是月牙般的笑,圆溜溜的眼里也带着笑,缩在王大妈的怀里,奶声奶气念着童谣。
天黑黑,月低垂.......
新生的孩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如冉冉升起的朝阳,不同于平民窟的其他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死意。
林生进了门,轻车熟路的朝木椅走去,心满意足的躺下,听着隔壁的私语,嘴角含着浅笑,冰冷的身体在童谣中慢慢回温。
真好......
正如他一样,还有老瞎子。
老瞎子是他的根,是系上他的线。
老瞎子在,不管怎么样都好。
老旧的木椅发出嘎吱的声响,林生双腿悠闲摇晃着,虚虚的凝视着最后一丝夕光散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上城区的能者顶着。
就算虫族真的打进来了,大不了就一起死,多活了十几年,也不算亏。
曾几何时,林生也曾经无数次仰望过联邦军校那镀金的校徽,在贫民窟漏雨的屋檐下做着斩杀虫族的英雄梦,可当将“眼部缺陷“的检测报告展示在陈旧的光脑上时,红色的诊断结论在他的心上烙出猩红的印记——原来世事本不可强求。
他的梦,碎的彻底。
屋檐下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混合着香烛燃烧后的香味,如同置身于幽静的千年古刹中,信徒虔诚的跪拜神佛,林生缓缓闭了眼。
里屋内昏暗的烛光下,台上的神像没有脸,是一节木头雕成的半身像,简直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败品。
稍微像话一点便是那一杆红缨枪,栩栩如生,上面的红缨是整个灰扑扑屋子最鲜艳的色彩。
信徒是瞎了眼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虔诚之色。
座上神祇无脸,底下跪拜之人无眼,颇有几分诡异。
.......
如今星际之人皆是神的信徒。
而林生是异类,他不信鬼神。
若世间真有神明,人类不至于被逼到如此绝境。
被丢弃在平民窟垃圾桶的林生在老瞎子怀中发出第一声啼哭,在近乎十七年的相依为命之后,林生所信奉只有自己和老瞎子。
老瞎子更是异类中的异类,在人人都信仰圣主的星际时代,供奉着不知何处捡来的三无神像,无厘头正如他在垃圾桶里面捡回林生一般。
此刻,黑夜降临。
老瞎子从老旧的蒲团上佝偻着起了身,老地板被踩得嘎吱作响。
如枯枝般的手摸索从神像底座的盒子取出一物,摸索着塞到了林生手心,一下子整个屋内萦绕着淡淡的桃木和香烛气。
林生被一双粗糙的手摇醒,睁眼便是一片模糊,眼底是无尽的漩涡,这是他自幼带的眼疾。
指尖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是桃木符......这是老瞎子一直供奉的物件。
林生不解,“嗯?”
怎么突然给了他?
这东西,平日里老瞎子可宝贵的很,碰都不许他碰,放在供桌上日日供奉着,生怕怠慢半点。
幼时他饿得慌,以为是藏的稀世珍宝,偷偷翻了出来,想着换点星币,研究半天,正好被老瞎子撞上,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挨揍。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星币都不值的玩意儿,有那么重要?
林生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到一个佝偻着的黑沉沉影子。
老瞎子嘶哑的声传来,“时辰到了。”
该物归原主了。
半晌,一声悠悠叹息,“拿着吧。”
“好。”
林生没再多问,不过是块木牌,若是他带着,老瞎子能安心,何乐而不为,他把桃木牌随意挂在了胸前。
一老一少,沉默的,如以往一般,等着黑暗的降临。
若林生知晓此后的阴阳相隔,他定会说些什么。
可到底说些什么呢?在此后漫长的时光里,他始终未能明了。
........
【新纪元1159年6月25日】,烈日当空,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破旧的喇叭播报着最新的虫族边线战报。
悬浮的高楼投下阴影,底下光滑的路面上还有一滩滩昨夜雨后留下的水迹。
林生戴了一顶黑帽,遮住了半边脸,走向那花花绿绿招牌下的目的地。
到了——
林生抬头一看,上面的招牌摇摇欲坠——这是平民窟里面唯一的诊所。
一家黑诊所。
冰冷的仪器扫过他的全身,耳边是嗡嗡嗡的电流声。
头发花白的黑生戴着厚厚的老式眼镜,看了看报告,虚眼又扫了一眼林生,眉间的皱纹条条分明,“小伙子,身体倍倍儿好。”
林生起了身,不解道,“可,我一到黄昏几近失明,联邦军校的体检报告也是如此诊断。”
听到联邦军校,医生正了正脸色,扶了扶缺了一条腿的眼镜,认真倾听,“还有什么异常?”
“夜里不能寐,一些光怪离奇的事儿,像是梦.......又像是切实发生在我身上。”
“什么梦?”
林生沉默。
医生双眉紧蹙,眼尾炸开层层细纹。
“我看到了神明。”
空荡的诊所内,少年的声音响起。
医生瞬间瞪大了双眼,带着郑重而虔诚的笑,“圣主?!”
星际时代人人都信仰神祇,洁白而巨大的六只双翼天使——圣主,以凡人之身,抵御虫族千军万马,堪比神明,这联邦四海之内,无人不是圣主的信徒。
林生摇摇头。
“不。”
“不是圣主。”
“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人,背后一轮红日,手持红缨枪。”
医生的笑僵在嘴角,缓缓坐下,“然后呢?”
“他站在漫天的神罚中,白袍覆身,红枪猎猎,无数的闪电在他身后延伸,一枪开天地,破昏晓,天地初明,他随红日而升起,又化春风而去。”
一枪开天地,破昏晓?!
这小子,不会是脑子上星网上坏了吧.....
医生平静的坐着,耳边听着街上沙哑喇叭传出的边线战报,敷衍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白袍人是你?”
林生顿了顿,莫名有些羞耻,沉默半晌后还是诚实点头,“嗯。”
黑医生了然,拿起一旁的笔和病例本,“名字?”
“林生。”
“年纪?”
“十五。”
“出生日?”
“六月二十六。”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这是老瞎子捡到他的日子,过了今天,他就正式十七了。
医生哗哗在纸上写着,笔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沙沙的。
哗啦——
医生扯下纸张,顺带从旁边取了几片白色的药,包好递给林生,“你这个病,没事儿,精神太过紧绷,吃几次药就好了。”
林生伸手接过,有些犹豫,“一共多少星币?”
黑医生抬了抬眼镜,面不改色,“250币。”
“多少?!”林生震惊,死死盯着医生,似乎在说:医生,你看我像不像250?
医生:“小本经营,谢绝还价。”
“我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更何况,我们都是沐浴在圣主光辉下的信徒,请看在圣主的面上,打个折?”
“你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医生摇头。
林生:.......
说好的圣主信徒呢?
林生噼里啪啦扯了半天,最终价格压低到了200星币。
彻底宣告破产的林生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黑诊所,心如死灰。
上天真是戏弄人,他的全部身家,在一刻钟之间,飞灰湮灭。
可恶!
他心痛的打开了那张诊断书,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患者患有臆想症,坚信自己患有眼疾,与实际情况相悖,被联邦军校退学,心有不甘,出现焦虑、抑郁、恐惧等情绪问题,情绪波动较大,对自我的认知上出了问题,臆想自己为救世主。
治疗方案:已开具相关精神治疗药物。
林生:o.o!
一张纸落入还未干涸的水坑,一点一点被浸湿,字迹消散。
......
冷月低垂。
惨淡的月光下,邪恶在黑夜掩盖下慢慢滋生。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老鸮停在歪歪斜斜的废旧木桩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破烂不堪的平民窟老街。
月色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水坑上,倒影出空中月的幻影。
沉闷的夜,粘稠在一块。
一道黑影,慢慢从狭小的巷子走出,清瘦的身影与水中的月影慢慢重叠。
啪嗒!
水坑溅起水花。
林生顿下了脚步。
“嘎——!”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连老鸮凄惨的叫声都盖过,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刺耳。
风渐起——
吓得隔壁楼上的灯在风中熄灭了。
“咔嚓。”
地上的青砖碎裂。
重物划过地上的支棱的青砖,带起摩擦声,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布料破损声和后背发凉的战栗感。
滴答——滴答!
粘稠的水滴落在青砖上,绽放血花。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空中一股陈年的垃圾腐臭味传来,让人窒息。
林生的眼早已看不见,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危险的气息在逼近,他不敢停留,快步离去。
月色在他的背后蔓延。
背后水坑的黑影,在月色遮掩下慢慢爬出。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挣脱束缚,夜色下,享受着属于它的大餐。
血腥味越来越重。
渐渐盖住了空中弥漫的潮湿腐烂味。
风缓缓停了。
夏日的夜,沉闷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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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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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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