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和一口饮下了毒酒。
她拈起那只金杯,亮出一个杯底。
“这样可以吗?”
拈着金杯的那只手实在好看。
骨肉匀停,纤长柔润,椭圆形的甲盖修剪齐整,捏着金杯的时候,还可以见到被杯壁挤压而微微变形的一点软肉。
一眼瞧去,便知其养尊处优。
但也只是这一会儿了。
很快,它就会变得冰冷、僵硬,原本柔软的、纤长的肌肉也会蜷曲成狰狞可怖的样子,确保那位不管到底会不会来,都不会再想看上一眼。
像门外冬日被许多人践踏过的雪。
再鲜白、再洁净,都会变成足底污泥。
……实在可惜。
太监收回目光。
他一边谄媚又遗憾地冲着她笑,一边遗憾地想。
谁叫这位惹的是“上面”的人呢?
“上面”让她死,纵然她是金尊玉贵,燕京也得礼让三分的怀黎郡主,那也不成。
“当然,当然可以!”
“您是多爽快的人儿啊,又体恤下人,奴婢自然是相信您的……①”
这样恭维的话,姜和听过很多。
从抓周宴开始,到每一次宴会、小聚,到各种大出风头的时候,她都是受所有人赞美的那一个。
玲珑心窍,昳丽秾华。
这是名满燕京的怀黎郡主。
……现在是什么,喝毒酒也不犹豫吗?
唇角嘲讽似的一提。
“是吗?”
她反问。
“这么忠心,陪我一起走吧?”
声口不高。
却让趾高气昂的太监瞬间煞白了脸。
“奴婢,奴婢……”
他怎么忘了,这位从前可不是这般好脾气,矜骄恣肆,连诸位亲王都敢带兵堵门,能是多好相与的人!
“怎么,说不出来了?”
乌浓眼梢斜睨。
然后便化作了一声冷笑。
“说不出来了就滚!什么东西,觉得攀附上新皇了便了不得?”
“就算是如今新帝,也得老老实实唤我一声‘姐姐’!”
那话冷锐,似乎又见当年爱憎分明、七情上面的小郡主。
“平爻,送客!”
但等人真的连滚带爬出了门,姜和又觉得疲倦。
她的肺腑隐隐抽痛。
是新皇的姐姐又怎么样?
还不是毒酒白绫,以她的家人亲友威胁她自尽?
……和她昨夜梦里的话本子一模一样。
登基不到一个月,如今的燕京新帝,她的好表弟燕逢意,便因为忌惮她权势手腕,让她自行了断。
即使姜和与他一同长大,即使他的母亲死前托孤姜和,即使姜和为他周折数年,亲手将想杀他的、算计他的除尽。
伏她膝头恸哭时说的共天下不作数,流水珍宝不作数,珍重共存亡的旧友不作数。
作数的,是重兵围困了她所住的平颐王府,是圣旨与毒酒白绫一道送来,是传话的太监语带威胁——若是姜和不选一样,那平颐王一脉便是谋反。
他的动作实在迅速,切断了姜和所有能联系到的人脉,重兵围困,若是强行突围,胜算实在太小,更别提她还有一府的侍女随从,旧友故交。
所以姜和喝了。
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干脆,就像没人知晓为何新帝突然翻脸,纵然他醉后时常嘶声喊“阿姐”,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但都已经没必要了。
年轻女人长舒了一口气。
她刻意忽略已经开始不顺的呼吸,喊侍女的名字。
“云团,你来。”
“别哭,听我跟你说。”
姜和确实是镇定过了头。
不管是有条不紊嘱咐后事,还是如今看到破门而入之后的来客。
她甚至有闲心让侍女出去的同时,冲来人微微颔首。
“劳烦你千里迢迢回京,就为了来看你死对头最后一眼。”
“我已喝了人家的毒酒……”
“要不要分你一口”的讥诮话还没来得及说,微微抬起的腕却被用力攥住。
然后一点一点攥紧。
外面确实是冷了。
鲜且冷的空气盈满姜和呼吸的时候,她还有闲心这么想。
不然山扶鹤明明披着大氅,为什么手还是这么凉?
“你疯了?”
来人嗓音含霜。
他环顾四周,眼梢瞥过空了的金杯,眼底骤然冰冷。
握着姜和的长指紧了紧又松开,只是虚虚环绕着腕骨。
他的神情难看了几分。
“……你存心想死?”
“好像你很关心我。”
姜和漫不经心地说,“但我若死,朝堂之上追随我的必人人自危,不论是削藩、航运还是盐铁,陛下都以任用你的人优先——终于不必与我夺权,为什么还要关照一个落败的阶下囚?”
她微微仰起头,纤长的脖颈露出一段漂亮的弧度。
“是不是,停云?”
姜和确实熟悉来人。
互相瞧不顺眼,话就没有顺着说过,明里暗里给对方使过无数绊子,从念书时斗到现在两朝更替——
她最大的死对头。
襄国公,山扶鹤。
对面的人没搭理她这句话。
“什么毒。”
“牵机。”
她的手脚慢慢发凉,却仍然在笑。
之前每次和他挑衅一样。
但山扶鹤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调转视线。
苍白的指仍然在她的腕上。
“牵机?”
“牵机。”
说到这里,姜和似乎也觉得好笑。
于是她也懒得管那人一反常态的紧绷,而是微微放松了肩颈,依在自己的椅子上,刻意放缓呼吸。
……痛。
“头足相就、恰似牵机的那个牵机——前朝那位后主喝过的药,毒发身亡时蜷成个虾子,估计还很丑——阿意实在气量不大,竟然让他姐姐如此不体面地走。”②
牵机,前朝时毒杀宫人近臣最好用的毒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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