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一种表面平和、内里微妙的气氛中进行。夏知予努力活跃气氛,询问苏灵汐是否适应新环境。苏灵汐礼貌应答,言辞得体,却总能巧妙避开过于私人的领域。
我注意到她吃饭速度其实不慢,但似乎为了不显突兀,刻意放慢了节奏。她大部分时间安静聆听,偶尔插话,点评精准。那双狐狸眼则像最精密的仪器,细致地扫描着我们的互动。
这时,陈砚默默地从自己盛青菜的格子里,夹了一小筷豆芽,放到了我的餐盘里,然后立刻低下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她知道的,如果夹肉给我,我和知予都会生气。我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轻声说:“谢谢砚砚。”然后安静地吃掉了那筷子豆芽。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关怀,是她表达亲近的方式。
夏知予看着我们,笑得更加灿烂:“看你们俩,真好。”
苏灵汐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流转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气。
紫菜蛋花汤的热气飘到了她微翘的睫毛上,飘过了她平静如湖水般的双眸,蒙上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雾。
苏灵汐像是随口问道:“看你们这么默契,是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吧?”
夏知予立刻接过话头,绘声绘色讲起初中趣事,聪明地避开了我和陈砚经历过的阴霾。我配合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苏灵汐,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我看着眼前:
夏知予像太阳,散发光热;陈砚像缄默的精灵,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依赖;新加入的苏灵汐,则像一股冷静的山泉,带着自身的节奏漫溢而来,吸引着我,也似乎在不经意间冲刷着既定的边界。三种不同的温度包裹着我,心绪像被投入不同水层的鱼,感受着冷暖交汇的复杂波动。
下午的课程在心不在焉中过去。放学铃声响起。
我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了那个倚在墙边等待的纤细身影——陈砚,我那尊沉默的小小守护神,总是准时出现。
她默默走到我身边,低下头,伸出冰凉的小指,轻轻勾住了我。
这个从孩提时代延续至今的动作,像一种无声的契约。我也回勾住她。我们随着人流融入夕阳下的街道。
“今天历史课……”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傍晚的空气,开始分享琐碎。小指勾连的地方,传来令人安心的熟悉感。夕阳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这份独占的静谧,是我世界的常数。
忽然,陈砚的话音戛然而止。她勾着我的小指猛地收紧,力道大到发痛。她倏地停步,侧身挡在我前面,飞快转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身后,声音带着被侵犯领地的尖锐警惕:“谁?!”
我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苏灵汐站在几步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夕阳勾勒着她的轮廓,长发泛着明显的红棕色光泽。
“是我,苏灵汐。”
她很快恢复镇定,唇角扬起礼貌的弧度,目光越过陈砚看我,“江珩,真巧。你们也从这边回家?”
我点头,喉咙发干。陈砚已抢先一步,语气生硬:“是又怎么样?”
苏灵汐仿佛没听出敌意,笑容依旧,自然走近一步:“那太巧了。我上周刚搬到前面的‘锦澜苑’,以后可以顺路走了。”她报出的高档小区名,确实顺路,理由无懈可击。
陈砚嘴唇抿成苍白的直线,眼神晦暗,却无法反驳。她只能更用力地勾紧我的小指。
“嗯,顺路。”我低声应道。
苏灵汐便顺势走到我另一侧,并肩而行。二人空间被彻底打破。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沉闷微妙。陈砚彻底,紧贴着我,几乎把我挤到路边。她不再说话,只用眼角余光冷冷扫视苏灵汐。而苏灵汐却从容不迫,主要和我交谈,从数学题聊到社团活动,语气轻松,甚至能指出路旁植物的名字花期。她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陈砚的低气压。
我被迫夹在中间,左手是小指传来的、陈砚不安的紧握;右侧是苏灵汐清冽的嗓音和带笑的目光。割裂感强烈。一边是沉重熟悉令人窒息却安稳的羁绊;另一边是清新神秘充满吸引力却未知的靠近。
我们走到那座气派小区的路口,眼前是条没什么特别的分叉路,只是一边连着小区的石砖路,一边是外面的柏油路,踩上去的踏实感都不太一样。
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人生中的某一天会与这样的人接触吧。
他们对于我来说,太过耀眼,太过难以捉摸。
苏灵汐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们,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到了。明天见,江珩。”她又转向陈砚,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陈砚同学,明天见。”
直到她高挑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禁后,陈砚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勾着我的手也放松了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无声的战争。
我用小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小指,似是一种安慰。
“我们走吧。”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
我点点头,任由她拉着我,继续走向我们那个老旧但熟悉的小区。夕阳将我们的影子重新重叠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
手心里,陈砚的指尖依旧冰凉,但我的心情却无法像往常一样,随着这熟悉的牵手和归家的路途而彻底平静下来。
苏灵汐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清晰的“明天见”,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水面上的涟漪已经渐渐平复,但我知道,深处的暗流已然被搅动。
走到我们家门口,和陈砚道别,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黢黑且伴随着些许酒气的大门里,我才转身,用钥匙打开门。
迎接我的是客厅里电视动画片的喧闹声。弟弟坐在地板上玩着积木,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日常的疲惫。
“回来啦?饭马上好。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她的问话带着公式化的关心,目光很快又转回灶台。
“还可以。”我低声应着,弯腰换鞋。
“你爸来电话了,说班上有学生问题目,晚点回来,让我们先吃。”母亲的声音混着炒菜的滋啦声传来。
这很平常,他总是更关心他的学生。
我“嗯”了一声,拎着书包钻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外面的嘈杂隔绝。
还好我们高中只有住宿生需要参加晚自习,走读生放学后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立刻拿出作业。白天的一幕幕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苏灵汐笔记上那些天书般的符号,她发梢在阳光下变幻的色彩,她挡在霸凌者方向的身影,午餐时她冷静审视的目光,陈砚夹来的那筷豆芽,放学路上她看似随意却步步为营的靠近……
我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积了层薄灰的书桌面上,又划了一道。
一道新的、清晰的痕迹,与昨天那道平行。
苏灵汐的出现,不仅仅是一道痕迹。她更像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强大的变量,带着自身的引力和轨迹,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我们三人之间那片看似稳固的宇宙,开始扰动既定的运行法则。
而这一切,才只是序幕。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的心却像被持续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正一圈接着一圈,无声地,却不可阻挡地,向更远处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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