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檀此言一出，云无忧眨了眨眼，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轻声附和道：“原来如此，难怪看着脸熟。”
其实在段檀说这话之前，她从未将段杨二人联系在一起过，不过如今有心比对一番，云无忧便发现他们的长相确有不少相似之处，要不是杨弈温和，段檀冷峻，二人气质差异实在太大，说不定还真会有人认错。
段檀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神色恹恹地瞥了一眼门外天色：“不早了，就寝吧，你跟林安留在这儿，我去书房睡。”
听出他话里的倦怠，云无忧点头称是，并未多言。
走到卧房门口的时候，段檀停下脚步，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
“我命人为你熬了安神汤，等会儿送过来，你记得趁热服用，方才听你所言，林安的身子也算不上康健，明日我找些儿科圣手，为他也诊治一番。”
云无忧笑得略有些僵硬：“多谢世子挂怀。”
她清楚自己是心病，林安的毒症一日不好，她便一日不能安宁，什么安神汤都派不上用场，而林安的病也不是寻常医生能治的，如今她既然已寻得解法，便不想再让无关之人知道林安的毒症，以免再生枝节。
因此段檀此举虽是好心，但于她而言，实在是多管闲事，她明日还得找个借口婉拒。
云无忧的心思百转千回，段檀却并未察觉，语罢便离开了卧房。
在等安神汤的间隙里，云无忧并未深究段檀为何一开始说要与她同住，最后却选择睡书房，而是又开始琢磨要怎么能拿到杨弈手里的兵符。
她现下得配合段檀扮世子妃，可若要接近杨弈，就绝对不能真的去学上京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贵妇，必须得行走自由，能时刻出入良王府才行。
好在昭平郡主本人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家闺秀，按照段檀口中程羲的脾性，她应当不会甘心被拘于一方天地，如此看来，或许她明日便可同段檀提出要自由通行于王府之事……
“世子妃，安神汤好了。”
侍女的声音响起，云无忧心念回转，对她笑道：
“夜里凉，劳烦你前来送药，快把碗放下吧，明早再过来收拾也不迟，现下赶紧回你屋里去暖和暖和。”
侍女谢她体谅，小步退出卧房，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侍女离开后，云无忧看着桌上的安神汤，心中一阵厌烦，端起药碗抬手就倒在了窗外，随后便去了里间准备就寝。
……
翌日清早，她睁眼没多久，堪堪穿好衣服便听见了外间的动静，给睡得正酣的林安把被子盖好，她顶着尚未梳理好的头便跑到了外头，想看看是否有急事发生。
外间，段檀一袭白衣，头戴玉冠，正立在窗侧，他身前跪着一个婢子，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看不真切。
此时段檀听见里间有人出来，偏头分给云无忧一个眼神，结果见了她这副形容不整的模样，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目光也阴沉地死盯着她，简直像一头随时会扑上去把云无忧撕碎的猛虎。
云无忧被吓得脚步一顿，连忙低头打量自己，她衣衫都是齐整的，也就没梳好头，这不至于犯了什么死罪吧？段檀摆出这架势是为什么？谁又惹他了？
云无忧一头雾水，满眼不解地望向段檀，此人今日穿的如杨弈一般素净雅致，怎么脾气就不能也同杨弈一般温和沉静？
好在段檀没让她困惑太久，不消片刻便开口道：“昨夜的安神汤，你倒在窗下了。”
声音低哑，语气不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没留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
但……他气性这么大就为一碗安神汤？
云无忧虽然想不通，但不妨碍她看出段檀现下应当是有些动怒，于是十分给他面子的找了个借口，试图安抚段檀：“那安神汤口味太苦，我一时喝不惯，又不想拂了你的好意，所以才……”
段檀静静地看着云无忧的嘴一张一合，耳边萦绕着她还算合情理的解释，嘴角却逐渐扯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昨夜那碗安神汤，是他从医师那里专门挑的药方，药里的饴糖，是他后来亲手加的，在端出药房之前，他亦是亲口试过药，温度适中，绝不算苦。
云无忧很诚恳，可惜是在诚恳地撒谎。
“你在玉京园时，面对杨遥臣也是如此吗？”段檀默然良久后忽然发问道。
云无忧怔住，一时间没明白这事跟杨弈有什么关系。
“罢了。”段檀意兴阑珊，看着云无忧一无所知的脸，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自讨没趣。
见段檀不欲再追究此事，云无忧松了口气，上前扶起一直跪在那里的侍女，安抚她离开后，便对着段檀轻声道：
“来上京城这么久，我已有了信得过的医师，也吃惯了他的药，日后我们母子的寻医问诊之事，还是不劳世子挂怀了。”
段檀脸冷得可以结冰，但终究还是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云无忧所言，随后叫来两个婢子为云无忧好生装扮，自己则迈步先离开了卧房。
待云无忧梳妆完毕，戚娘过来将她引至王府门口，段檀正在马车里等她。
坐在车里跟段檀相对，云无忧发觉段檀不肯看她，也不同她言语，似乎还在跟她置气，她颇有些忍俊不禁，小良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耍这种孩子脾气。
她自诩已是心智成熟的孩子娘，不欲同段檀计较，于是率先开口道：“世子，把我打扮成这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今日段檀让人给她穿了套颇为利落的红衣，头发用银簪高高束起，踏着一双鹿皮短靴，与寻常贵妇装扮大相径庭，她还真有些好奇段檀会带她去哪儿。
可惜对于她递的台阶，段檀置若罔闻，坐在那里仿佛老僧入定，云无忧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见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也不再自讨没趣，反正等马车停下就知道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车轮逐渐停止前行，马夫停车下马，段檀率先迈了出去，落地后又回过头伸手来接她。
云无忧愣了一下，心道这会儿怎么不置气了，但毕竟出门在外，不好让段檀下不来台，还是给面子地绽出笑脸，攀着段檀的小臂落了地。
站稳后，她本想辨认一番面前府门上的匾额，弄明白这是何处，但段檀拉着她走得太快，不等她看清匾额上的字迹，便已经入了府。
迈过门槛踏进前院，段檀总算是肯出声了：“这是高唐侯府，临阳程氏如今的族长——太史令程简，如今正在此办他五十岁的寿宴。”
高唐侯府……临阳程氏……这是昭平郡主程羲的家！段檀今日为何要带她来此？！
云无忧顿时被一种不秒的预感笼罩，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刚想开口问段檀到底意欲何为，却见他正对着不远处含笑点头。
段檀这难得柔和的表态让云无忧心生惊奇，她顺着段檀的视线望去，没多久便在满院宾客里找到了一位紫衣金钗的少女。
那少女英气逼人，神采奕奕，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尚未出阁的发髻，贵而不骄，风姿不凡。
就在云无忧打量的间隙里，她已来到了段檀跟前，利落地见礼之后，笑嘻嘻地同段檀攀谈起来：“姐夫，之前从没见你赴宴时带过女伴，怎么今日……堂姐？！”
转眼看清云无忧的脸，她满脸愕然地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完全忘记了身为贵族小姐的矜持。
段檀则对她细究起来有些失礼的举动并不在意，甚至看起来心情颇好地对她笑道：
“若鱼，来见过你堂姐。”
这下程若鱼何止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看看段檀，又看看云无忧，一时间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云无忧更是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觉得段檀真是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高唐侯府如此言行，无异于昭告天下昭平郡主回来了，可现下他身边这个人不是昭平郡主程羲，是她云无忧！一个跟这里、跟上京所有权贵都无关的普通人！
这种过家家的把戏，在他的良王府关起门来玩玩还行，这里可是高唐侯府，昭平郡主亲族所在之地！难道他觉得所有人都会配合他唱这出戏吗？
云无忧此时完全不敢看她面前这位程羲的亲堂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程若鱼则已经强行镇定了下来，并未接段檀的话茬，而是在打量了云无忧一番后，拉起她的左手，将掌心摊开，指给段檀道：
“姐夫，我堂姐左手掌心有一枚赤红色胎记，形如翎羽，族中许多人都知晓，可这位姑娘掌心白皙，空空如也，就算面貌相似，也绝不是我堂姐，姐夫莫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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