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伴奏正悠扬缱绻，清白出尘的槐仙与多愁善感的闺中小姐正相逢。仙人留下一卷书卷便徐徐退下，青涩英俊的书生登场。
郁宁扮演的李婉秋第一次见到陌生男子，自然是羞怯又好奇的；这种类型的角色对郁宁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偏浓的戏曲妆容掩盖了他容貌的清秀，多了几分属于李婉秋的娇憨与柔美，唇上点着的胭脂更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将全场的目光都引到他身上。
沈言白退到台下，本该趁着机会再回忆一下之后的戏份，他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郁宁身上。
台上正唱着李婉秋与秦兴生互相倾心、私定终身的桥段。岑书墨扮演的秦兴生扯住了李婉秋的袖子，将心绪娓娓道来。
一束光打在他们俩身上，显得两人之间气氛更加旖旎。情感到了**，李婉秋回过头，含羞带怯地冲着秦兴生一笑，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情意。
沈言白站着的方向刚好能看见郁宁眼波流转，真正是眸如秋水，眼波潋滟。
他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接着狂跳起来。
台上的郁宁，实在是……太动人。
“真好看，是吧。”
一个身穿小厮衣裳的人不知何时站到沈言白旁边，懒散地斜倚着一边的墙壁，也正朝台上看得用神。
沈言白皱着眉望过去：对方顶着何群的脸，又不是剧本里有的角色，唯一能认出来的郁宁此刻正在台上，他实在……认不出来啊！
不过对方一眼都没看他，而是看着台上的两人，嘴里轻轻哼着什么。沈言白听出那是某个男团的出道曲，又看出对方的目光一直牢牢追随着岑书墨，于是确认了他的身份。
台上，男女主角表白完心迹，甜甜蜜蜜地牵起了手，郁宁开嗓，又是一段流利而婉转的唱词。台下观众都鼓起掌，路唤也鼓起掌，然而语气却酸溜溜的：“还拉起小手来了……”
剧情过半，季华心饰演的李母和聂铭饰演的李父发现了女儿和秦兴生的私情，为了维护家族的名声，两人决定找人将书生打死。
这时大家才明白，当时节目组说的“你们也会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是什么意思——扮演打死男主的小厮，怎么不算重要呢？
几人冲上台将男女主分开，路唤尤其积极，他是真情实感地想拆开李婉秋和秦兴生，也不顾两人手还拉着，直接将岑书墨从郁宁身边拉开。一边的李父脸色铁青，李母扯着李婉秋，一副不忍看的样子。
伴奏急切起来，恰似台上李婉秋和秦兴生的心情。
沈言白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郁宁。
他从前很不喜欢郁宁的时候，从来都避免和郁宁有过多接触；连郁宁演过什么角色、参加过什么节目他都不甚清楚，只从网上流传的一些批评郁宁演技的cut里得出郁宁确实是花瓶一个的结论。
大家都说看郁宁演戏还不如去动物园里看猴子表演，于是沈言白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光芒四射的样子。
也许是他脸盲症作祟，台上台下有这么多人，可他们在沈言白眼中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郁宁站在光下，格外鲜明而动人。
沈言白仿佛是第一次认真审视郁宁。站在台下以仰望的视角看过去，他才发现原来郁宁身段清雅，扮上女相也不违和；他才发现原来郁宁的眼神可以如此扣人心弦，仿佛已经彻底成为了戏中那可悲又美丽的主角。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不了解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伴侣。
沈言白是个极度自律又极度有规划的人。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一直严格地顺着他的规划发展，无论是升学还是进入娱乐圈，都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的计划发展得太顺利，顺利到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联姻对象。
因此当骄傲又任性的郁宁拿着那一纸婚约闯入他的生活时，同样骄傲的沈言白感到无比的荒唐而愤怒。
沈言白严词拒绝了和郁宁的接触，甚至对家里放出狠话，如果非要他和郁宁在一起，他宁愿放弃自己的身份，和家族断绝关系。
那段日子，郁宁对他围追堵截，又去他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再加上郁家有心施压，沈言白不得不让步，还是和郁宁结了婚。
和郁宁有关的一切，成为了沈言白人生中最大的阻碍。
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对于郁宁来说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沈言白而言那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甚至沈言白之所以答应了和郁宁一起上这个综艺，都是有条件的——也许郁宁终于知难而退了，也许他还想耍赖，总之他答应了沈言白，上完这个综艺就和他离婚。
离婚……
想到这一点，沈言白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眼前的郁宁变了很多，和他记忆里的郁宁相去甚远不说，郁宁似乎现在对和他离婚这件事也不在乎了，之前甚至特意提出会尽快和他离婚。
为什么呢？郁宁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坦然？
是自己之前做得太过分了，终于让他灰心了吗？
沈言白抬头，不知不觉收紧了手指，这是他第一次以仰望的角度看郁宁，也许也是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看郁宁。
男主角被小厮簇拥着扯下了台，这象征着男主角在这出戏里已经死去。李父李母严厉训斥了女儿，之后两人也退场，场上只留下李婉秋。
这是这场戏的最终幕。在这一出凄美爱情的末尾，李婉秋登上高楼，再一次遥望那些她在闺中永远也遥不可及的风景，最终心灰意冷坠楼而亡。
舞台上又另外搭起了一座小台子，充作高楼。这最后一幕是整出戏里难度最高的，郁宁需要在没有人和他唱对手戏的情况下，仅仅凭着眼神和一段唱词就表现出李婉秋的心如死灰，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
而且最后的坠楼部分，需要他从高台上跳下来，跳到被调低了的舞台之下，消失在观众的视野里。临时搭起的台子虽然不算高，但要再加上舞台的高度也还是有点吓人。
在开始前节目组怕郁宁受伤，提出给他加上威亚，被郁宁以影响效果的理由拒绝了。
上台前节目组请沈言白再去劝劝郁宁以安全考虑考虑为先。
郁宁听罢，只是笑，轻松又潇洒地摆手：“不用担心，我有数。”
场下曲笛琵琶奏响，声声入耳，清冷而悲苦。场上李婉秋登了高楼，孤影伶仃。
风从舞台两侧吹起，卷起他衣袍蹁跹。除了伴奏乐器拉着悠长的曲调，场内不闻人声。郁宁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唱。
“早知如此绊人心……”
一声长啼，宛如月光破开层云直射大地，清朗朗脆生生，先是细细一线，在众人耳中扯开；接着这线便渐渐变宽，扯成涌动的风，云散开，月残缺，默默中蕴藏着无限的悲。
台上只余下一线散光，弱弱照着郁宁的脸。耳鬓边珠翠璀璨，身上戏袍子刺绣辉煌，在光下迷迷糊糊得晕成一片，越发显得台上身影孤绝。
郁宁最后深深遥望远方，黑冷的眸子里晶莹泪光闪动。他缓缓闭上双眼，眼睫止不住地颤动，像一片风中摇曳的蝶翅。
那些离恨与悲情通通被他收入眼底，最后化为又烈又冰的长长一叹：
“……还如当初不相识！”
昆山玉碎，掷地有声。
郁宁决绝而又潇洒的一跃，翩然如一只残蝶，只留下冰冷楼台，无言槐树。
伴奏渐渐低不可闻，只闻满座掌声如雷。
这场公演圆满的远超节目组的想象。事实上，戏演到一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嘲讽郁宁演技的评论了，大部分观众都认认真真看着屏幕里台上的表演，连弹幕都忘了刷。
直到郁宁那惊心动魄的一跃，弹幕才重新活跃起来。
【我不管，这就是仙品！！】
【宁宁！！宁宁！！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蒙娜丽莎，我的维纳斯！】
【我靠我靠我靠这是郁宁？】
【好喜欢……嘿嘿……宁宁……】
【好虐啊这出戏，我哭了，唱得好悲/大哭/大哭】
就连袁樱都揪了张小面巾纸蹲在手机前擦眼泪，不是为了别的——她宁哥演技也太好了吧！她就知道郁宁不会让她失望！
演出结束后，众人一起谢幕。这一期节目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便是采访嘉宾们的感受。
其余人都发表了一番对江城、对古戏的喜欢与感悟。到了郁宁，他却只是对着台下深深鞠一躬：“很开心能与各位、与这座温馨美丽的小城相遇，最开心能与李婉秋相遇。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回来，再来这儿看一出戏的。”
他笑容真诚而纯粹，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这座小城总是让他想起他的故乡、他的童年，仿佛这个世界为他准备的一份开场礼物。
沈言白就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心中微微一动。
到了他发言的环节，望着郁宁看过来的眼睛，那些在心里准备好的漂亮话突然就失去了色彩，句子在喉咙里绕了两圈，出口却自然地变了样：“我很开心能见识到古戏的魅力……能与这样的郁宁相遇。”
“哇哦，这算是表白吗？”主持人拖着长长的夸张声音，探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
沈言白没有正面回答，只将话筒递给了下一个人。实际上他也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讨厌郁宁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自己现在当然已经完全摒弃了对郁宁的偏见。那么现在他对郁宁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他目光飘向郁宁，飘向不知不觉间不再看着他的郁宁。
我们讲究先平等，后相爱！
沈言白：所以呢我现在已经不讨厌他了，那我对他是什么感觉呢？是欣赏吗？还是感激呢？还是什么别的……？
郁宁：哇这个发言环节好漫长哦，我想回去睡觉，终于能收工了……咦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人在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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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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