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尘带着谢思君来到集市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了。船夫稳稳站在船头,随着他每次摆动船桨,一圈圈涟漪以桨叶为起点,迅速向四周荡漾开来。
河道中船只穿梭,筐篓满载花卉蔬果。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沿河叫卖声,此起彼伏,竹刻糕点、豆茶丝锦琳琅满目。
薛晓尘见眼前的小土豆走那么前,被人群挤得东扭西歪,不禁把人拎回来,
“这里人那么多,你要牵好我的手。”
谢思君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扯上了他的衣袖。
薛晓尘感受到衣服被不轻不重地扯着,有点哭笑不得,张开嘴道,“你——哎哟。”
薛晓尘肩被撞了一下,他倒没事,撞人者反而被撞得人仰马翻。再一看,那人穿着补丁层层叠叠的长衫,腰间挂着一只简陋的葫芦。
待那人爬起来后,还捂着腰哎哟妈呀的叫唤,他扭头皱着眉看了薛晓尘一眼,“你这小子撞得我……”
那人拍了拍灰,呸了一声,“印堂发黑,眼下淤青,短命鬼,真晦气!”
薛晓尘反应过来,气得牙痒痒,“不是——你骂谁?谁短命鬼!你全家都是短命鬼!”
谢思君抱着薛晓尘的腰,“爹爹,爹爹,小心车。”
忽然,随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号角声,一支华丽的游行队伍缓缓步入市集。喧嚣瞬间凝固,人群纷纷停下手中所有活动,自动开出一条道。
在撵车的两侧,是一群穿着金色服饰的少女,她们手持鲜花、香烛和各式贡品。中间的是八位别着刀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他们合力抬着一华丽的肩舆。
这肩舆以深邃的紫檀木为骨架,顶部覆盖着一层柔软的金色华盖,边缘镶嵌着色彩斑斓的宝石和精细的银饰,随着摇曳,精致的流苏和珠帘微微露出一角舆内的模样。
薛晓尘心想,“神社?我倒要看一下供的是哪家神。”
撵车队伍摇摇晃晃、慢慢悠悠,流苏晃得人心烦,也看不见里面的真面目。眼见撵车越来越近,薛晓尘微微一动,他背后伸出一根丝,慢慢延长到撵车旁,顺着珠帘摇曳,撩了一把珠帘。
就像是,风吹动一样。
跟里面的活物对上了眼,薛晓尘“噗——”了一声,“哈哈哈哈。”
里面坐着一只气宇轩昂的公鸡。
薛晓尘扯了扯谢思君的袍子,捧腹大笑,“快看,公鸡诶,哈哈哈哈,我只知当今妖族身份水涨船高,不知公鸡也能坐上轿子了!”
“轰——”
猛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一股恶寒顺着薛晓尘的脊梁而上。
“你们为何不跪?!”
薛晓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一看,原来是撵车最前的人说话,此人穿着深紫色斗篷,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眸子,眸子映着满满恶意。
旁边的人不知道何时都在行跪拜之礼,惟有薛晓尘和谢思君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薛晓尘拉着谢思君二话不说,立刻下跪,行了一个跪拜礼,头迟迟不抬起来,等待听到别轱辘声远去,他才一个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好大的威风。”薛晓尘嘟囔道,他又见谢思君眼睛睁得圆圆的,以为他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到了,于是道,“怕什么?不就是一只鸡而已。”
谢思君张了张嘴,“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动不动就跪?”
薛晓尘心道,“小孩年纪尚小,不懂人情世故,不想跟他计较。”
于是他敷衍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好好,下次不跪了,听思君的。”
谢思君不假思索,“你骗人,你上次也跪了。”
薛晓尘思索道,“上次?是哪个上次?莫非是当街打赏那次。”
薛晓尘苦口婆心,“男儿膝下有黄金是真的,宰相肚里能撑船也是真的,那大丈夫能屈能伸又有何不可?难不成非要麻烦找上门不可?”
谢思君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走到前面。薛晓尘连忙跟上,从高处看这个小鬼的脸颊,似乎气得鼓鼓的。他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不是,这小鬼到底再生什么气……难不成真看不起此等行径。”
他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脑袋,扭过来,“好啦,真不跪啦。”
谢思君瞥了他一眼,“当真?”
薛晓尘连忙道,“真的真的,无论是谁我都不跪,打断腿我也不跪。”
谢思君抬着脸望着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眸垂下,牵上了他的手。
“你这黑心掌柜,竟行宰客之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掌柜的叫人把薛晓尘丢出来时,他还在大声叫囔。直到薛晓尘屁股落了地,然后摸着屁股一骨碌爬起来,“走,不买这家,小孩的衣服,售价与成人无异,我呸,真是有违商道之德!”
成衣铺中怒吼,“没钱就滚,别来闹事!”
谢思君拉了拉他的裤脚,“我们不买了,我穿我自己的衣服。”
薛晓尘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哎,你怎么这么懂事?知不知道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上房揭瓦,我爹拿着棍子追着我打,幸亏我皮实,耐打。买块布,回去给你裁裁吧。”
谢思君点了点头。结果最后薛晓尘挑了一块蓝色的布出来,沾沾自喜道,“这块好,又便宜,又耐脏。”
他问道,“你喜欢吗?”
谢思君向左边扫了一眼,是一块白色的布料,道,“喜欢。”
薛晓尘看向他的视线的末端,“喜欢白色?白色就是不耐脏。”
谢思君抬起眼,“那你为何喜欢?”
薛晓尘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袍,思索片刻,觉得自己似乎不占理,于是道,“因为我是大人,不会弄脏。”
谢思君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薛晓尘一天下来弄得满身灰尘的白袍,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更适合——。”他指了一块藏色的布,“那个。”
薛晓尘道,“好嘛,思君真是慧眼如炬。”然后又道,“只是买不起啦。”
谢思君抓住了他的衣角,揉搓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他。
薛晓尘又弯起唇角,“想起年少认识一人,天天穿得仙气飘飘,行的却是张扬之事.....”
谢思君顿了顿,张嘴想说些什么时,薛晓尘抱着那块白色的布去了掌柜那。这次倒是顺利,买了布两人就踏上了回家之路。
薛晓尘看起来兴致缺缺,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兴致缺缺踢着小石子,偶尔看看路旁的风景。
谢思君也不说话,就安静地跟着他后面,听着车水马龙的声音。
两人到家后,去隔壁阿花家吃了一顿饭,薛晓尘就伸了一个懒腰,宣布道,“好困,我要睡觉了。”
谢思君看着天色,甚至还没有暗下来。薛晓尘觉得屋外吹晚风舒适,于是就搬了两条木凳出来,悠闲地架着腿,眯着眼,晚风拂面,晚霞辉映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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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梦到了,他坐在了一张床上,而屋外哐哐哐地响着敲门声。
薛晓尘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狭小的房间,门边就是床,床脚有一个柜子,柜子旁就是一扇窗户。
他还没落魄时,家原本的雕窗绘着栩栩如生的仙鹤驾云图,每日清晨阳光从木色雕窗透出来,正正好能撒在他的身上。
而这里的雕窗竟将阳光隔绝窗外,阴暗逼仄,更像一座囚笼,让人喘不过气。
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屋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大,砰砰砰,一声一声像砸在心脏上。
他不记得曾经来过这个房间,反而这一切都与那个老妪口中说的一模一样。
看来是女鬼来索命来了。
薛晓尘堪堪扫了一眼,镜台、香盒、梳篦、玫瑰凳全都一收眼底。
要说诡异的地方,这地方倒不像老妪所住之地,倒是像一个年轻女子的居所。
……老妪眼神有点迷惘,似乎在回忆什么。她张了张嘴,“雨很大,娘说要出去买米……”
老妪口中的娘,至少也有七十余载,怎么会让年迈的“娘”去买米?
……老妪给了他一张纸条,“这是我女儿的八字。”
八字写了什么来着……一想到那张纸的内容,他的脑袋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样。
……
哐哐哐——
薛晓尘心想,“外面有个‘东西’要进来,所以现在要趁‘东西’进来之前,帮女鬼找到女儿?”
他下一秒就去扭门把手,然而——
扭不开
去他大爷的!!!这个梦因为是以“女鬼”为视角,他看不到同一时间别的房间的动静,他根本就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去找到她女儿!
“呵呵。”薛晓尘面无表情地想,“等死算了。”
“咔咔——”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薛晓尘思索了一番,“难不成要阻止门外的人‘抓’她的孩子?”
这个房间太过狭小,反而无法施展身手,倘若在门外之人刚打开屋内房门之时,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反而能占据先手。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细腻修长,如同初春柳枝,在光下轻轻一动,便仿佛有淡淡的光晕流转。
这哪是一个少年的手,分明是一位年轻女子的手。
他在梦中变成了那位女鬼年轻之时,因此身体也不是他的身体了。
“无妨,死马当活马医吧。”薛晓尘环顾四周,挪到了床边跳下床。他的腿竟沉如铅块,艰难站起,脚下却似针毡,每一步都疼痛难忍。
薛晓尘狠狠地跌倒在地,身子还撞到了床尾,手带过桌面,扫下来镜台,发出“啪”的一声。
“这女子还是个瘸子?”薛晓尘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屁股。
似乎他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屋外的人,“刺啦——”声停住了,像是有东西驻足他的门口。
薛晓尘连滚带爬地钻进床下,心跳跳得飞快。床下拥挤得很,像是放了许多杂物,他只能缩在靠柜子的那一端。从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房门和床脚。
“吱呀——”木门被轻轻打开。
他在床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片衣角,是一只脚迈了进来。
“呲拉——”
随着此人走动,怪异的响声也跟着响起,像是金属划过地板的声音。
薛晓尘心跳声都要跳出嗓子眼,而这个心跳声,应该是当时的躲在这个女子的。他手上握着一块镜片——刚刚那镜台摔坏了的碎片,他不断调整着角度,等待着一个时机。
那人拖着锄头倏地不动了,在黑暗中,寂静得像一座塑像。
“轰——”在黑暗的夜里,电光石火般的闪电划过天际,突然响起的一声巨响。一瞬间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镜中的人的模样。
——竟然是老妪本人!
死局。
女鬼老妪伸出树皮般的手,青筋暴起,一把掀起床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薛晓尘的领子,一把就将他抓了出来。
“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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