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祝业被消防抬出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待命的救护人员宣判当场死亡了。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一向利益至上的季祝业竟然以这种方式“为音乐献身”。
季葵被捕,相关人员全部落网,利益搭建的堡垒因为利益倒下,魔鬼来收取无代价地收获的报酬,悬在高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现在终于都结束了……都结束了吗?
滴——滴——
心电监护仪声音有规律地在房间内响起,像小孩初学钢琴时摆起的节拍器。
啪啪啪啪,连呼吸都因此变得平稳。
八天前,秦遇运用技巧地将车辆侧翻,毫无防备的季祝业在后排掀翻的车辆被几乎震晕,季祝业被捕后引爆早已藏在车底的□□。周围车辆警报齐声作响,巨大的冲击同时带倒秦遇,他的手臂带着惯性,仍将前方的他往前送了一步。
□□,还好是自制,威力并没有很大,警方人员还未来得及上前,只有刚刚下车的秦遇和前去迎接的陆闻受到的伤害最大。
而秦遇因为挡在他的面前,遮挡了大部分滚烫热浪和席卷而来的玻璃碎片。
陆闻以为自己聋了,随即涌上来的茫然、不知所措全部淹没了他。
救护人员冲上来接过他手中的秦遇,陈时初似乎大声喊着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到,脚步声、人声、快门声通通被抛之脑后,唯有爆炸产生的嗡鸣声还回荡在他的耳廓,直至胸腔。
“陆闻!你怎么样陆闻!”陈时初大声抓着他问道。
陆闻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坐下,肢体像木偶一样僵硬。良久,他慢慢地挪动双手,身体前倾,将脸埋在手掌。
滴——滴——
“妈妈,我……”二十三年前的小陆闻满心欢喜地想要推开门,看到的是面无表情的母亲和他的钢琴老师。
“我的儿子不需要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陆母的手中拿着他写的钢琴曲,那让钢琴老师上课时眼神一亮的纸张,在母亲面前不值一提,她甚至都没有看上一眼就扔进垃圾桶里,“你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可是陆闻他很有天赋……”
“明天你不用再来了。”陆母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他不需要这种天赋,他只需要成为符合他地位的样子就可以了。”
……
“你要学会控制情绪。”陆父的背影若隐若现,那时候他才多大?六岁?还是七岁?
“你必须看起来毫不费力,才不会让人摸到警戒线。”
“喜欢?”陆父居高临下地说,“喜欢不能带来任何好处,如果你真的喜欢,最好藏得严严实实。”
说罢,打碎了那个他最喜欢的水晶球。
滴——滴——
明明已经顺从了,已经接受了自己永远都可以是这副模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那日母亲带他出席一场宴会,和他一样大的小孩在院内疯跑尖叫,他看都没看上一眼,像一个精致的玩偶,即使被当面说“你好像个假人”也不会生气,比起嘴角划出精致又虚假的笑容,他更擅长冷漠的无视。
“你要像这个小哥哥这样稳重就好了。”听过无数遍同样的话,小陆闻微笑的弧度是经过无数锤炼的,又引起众多夸赞。
心口有什么东西顶着,很烦。
“妈妈,我想去洗手间。”对面的小男孩悄悄地说,“可以让小哥哥带我去吗?”
小陆闻抬眼,面前的小男孩长得很漂亮,眼神很……生动,男孩的母亲看起来和蔼可亲,衣着得体套装,头发整洁美丽,他看到母亲微微点头,这是允许的意思。
他垂下眼,拉起小男孩的手。
“他们说你是假娃娃,你不会反驳的吗?”小男孩的手偷偷地勾了勾他的小指,他假装没发现。
“我懂,大声呵斥太丢脸了。”男孩不需要他的回答也可以自问自答。
“但你可以偷偷地。”他的手突然被松开,小陆闻茫然地看着他。
“像这样!”小男孩在无人看到的做着怪样,“嘻嘻,妈妈的再多要求,也阻挡不住一这颗自由的心。”
“听着,洋娃娃再好看也只会被放进壁橱。”小男孩明明没有他高,却还是倔强地踮脚要摸一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一丝不苟,愣是被他拨弄出一个角,倔强地像男孩一样,明明他的表情同样毫无变化,男孩还是依旧喋喋不休。
“你不需要自己钻进壁橱,你是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男孩举着手臂,展现自己口中活生生的鲜活,“你不能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洋娃娃,这样……特别不好。”
小陆闻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出对方的倒影,和他举着的手臂,男孩想了半晌,才描述出“特别不好”这样的贬义词——这对他来说超级严重了。
胳膊都举酸了,也没得到小陆闻的答复,男孩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改为抱臂,正要继续说教。
头顶的芒果树突然一晃,一个硕大的芒果咚的一下砸进小男孩的怀里。他错愕地看着对方,像被按起开关似的抿嘴笑了一下。
芒果长了一个季节,就这么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他的怀里,就像男孩走进他的视线里。
笑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升起了灵魂。
一直以来他都明白,身处这样的家庭有很多不得已,他在众多不得已中挖掘出一条通道逃离,才得以喘息。
下定决心的那天,准确的日期已经记不得了,但那天的心情、温度、太阳落下时鼓鼓的心跳,每个瞬间都无比清晰。
没有人阻拦他,在他找到自己灵魂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被阻挡。
——“刚被骗过还要再来?”是Tenn知道秦遇来找他时愤愤不平的话,“万一是另一个于临呢?”
没有办法拒绝有天赋的孩子,这句话是他对别人做出的解释。更多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小陆闻的灵魂在耳边呼喊。
是他,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小男孩。
因为是他,无法拒绝。
——“你也可以试着依靠我们。”
可以试着握住向他伸出的手。
滴——滴——
秦遇静静地沉睡着,清冷的阳光隔着玻璃亲吻他柔软的短发,一晃神的刹那,陆闻仿佛看到曾经日程繁忙的那些年里在保姆车中小憩的每一次,被刺眼的阳光晃醒时半梦半醒笑着对他说“早上好”。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居然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第一反应是安慰他没事了?
如果真的没事了,又怎会躺在这里八天还无法醒来?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科切拉音乐节,是秦遇第一次和他产生分歧的歌词。
I could’t be what you needed,
I‘ll let you go.
假装抓住他,然后放手,在那之前不如我先放手。
反正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门突然开了又关上,陆闻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到时间了,秦遇母亲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来看他,替他擦一擦手指和脸颊。
两方从未会面,陆闻会卡着时间躲开,他不认为秦遇的家人会喜欢在医院看到他。两方有默契地互相避开彼此。
“是我让他不要回来的。”秦母突然开口,“是我让他多待上几年,多读读书,多出去玩一玩,认识不同的人看清不同的风景。”
陆闻突然停在门口,眯了眯眼睛,是刚刚看了太久的太阳,一闭眼就是燃烧的模样。
她用毛巾蘸了温水,轻轻地擦拭秦遇因为只能打营养液日渐消瘦的脸庞,“是我告诉他,看过偌大的世界后,会发现感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感情永远是最先被割舍的第一个。”
秦母的睫毛轻轻颤抖,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爸的事结束后,你们一起去洛杉矶吧,我听说那边可以领证,多少算是有个保障。”
她的目光从秦遇脸上移开,投向窗外,“我想你们会喜欢那儿的。”
“我……”陆闻有些动容,他刚开口,就被秦母打断了。
她仍背对着他,用对方看不到的姿势擦拭泪水,“时初在找你,快去吧。”
陈时初果然在等他,刚一出门,他就迎了上来。
“李阳芮还让我稳住你,真是高估了我。”陈时初这些天忙得天昏地暗,什么稳不稳的,只要秦遇在医院躺一天,陆闻就不会消失。
“事情比预计得偏差了许多。”陈时初累极了,他仰头靠着墙壁,闭上眼睛说。
“季祝业一死,现在就季葵一个人的证词,说自己全都是从犯,加上前一段纵火无论怎么判也都是有期徒刑。”陈时初神色黯淡,“你爸停职了,纪检专案组介入调查,纪检现在找不到你这儿,但警察局还是得去一趟。”
陆闻哑着嗓子,“谢了。”
自我稳在医院许久,是时候去见一见季葵了。这一去,竟然再也没能回来。
不远处响起噼里啪啦零星的鞭炮声,寓意消去晦气,不知不觉地,今天竟然是元旦。
病房的人突然动了动眼皮,睁开了双眼。
他打着点滴的右手,仍留有余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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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留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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