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叶青本来正在打坐,忽然觉得脚背一凉,还不待反应,整个人便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凝神内观,发现脑海里挤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真是热闹,能凑一桌麻将了。
她盯着那团黑雾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鬼童煞。”系统回答。
“?!”救命!大师姐二师姐师父师弟——我被妖怪缠上啦!
鬼童在识海里上蹿下跳,像是进了游乐场的熊孩子。倏而凑近,绕着她盘旋两圈,阴恻恻道:“本来只想找个身体用用,没想到神魂闻起来也怪好吃的。”
它又忽然跳走,学着大人的语气对自己说:“不能乱吃东西!”又忽而贴近变脸道,“可是真的好香啊。”
蒲叶青:“……”
鬼童端详了她一阵儿,实在忍不了地裂开大嘴。蒲叶青悚然一惊,额心定神符在此时一闪,把她笼进了金光里。鬼童磕到了符纹上,被弹飞了。但它并不死心,回来绕着转悠,寻找能下嘴的地方。
蒲叶青被盯得浑身发毛,奈何动弹不得。
救命!谁家的熊孩子没管好就放出来乱咬人啊!!!
忽然识海大亮,她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被分成三块,无所凭依地四散了。
*
地魂茫茫然飞了一会儿,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浊气牵引,激动地蹦跶两下,乳燕投林一般飞了过去。
到地方一看,只有一团白光和两团黑雾对峙,自己的身体并不在这里。
地魂深感上当受骗,正要离开,那三人却齐齐朝自己扑了过来。
地魂打了个激灵,迎面对上黑雾的血盆大口。眼看要像丸子一样被嚼吧吃了,忽然来个人衣袖一卷,把它打包带走了。
*
天魂飘了一会儿,越飞越高。地面上的那股引力愈发不可忽视。
它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还在下面,于是回头飞去。
地面上鬼影乱飘,有些怨气深重的,被煞气一激,当场化为厉鬼。在这些厉鬼眼中,天魂就是个香饽饽,食之大补,纷纷循着气息围上来。
天魂看着拦路的鬼影,掉头就跑,身后的厉鬼紧追不舍。谁知飞了没多久,迎面又撞上了另一只厉鬼。
如此赛跑了几个时辰,不仅没能甩脱,跟上的厉鬼还越来越多。眼见就要形成包围圈,它实在飞不动了,光团边缘融化成虚影逸散,远不如之前凝实。
它尝试对着身后的厉鬼们离间道:“我就这么小小一团,不够你们一口吃的。反正我也跑不掉,不如你们先定个输赢,怎么样?”语气颇为苦口婆心。
厉鬼们嗷嗷呜呜,对它的话听之不闻,一心只想咬它一口。
完了,天魂绝望地想,这是一群大傻子。
眼看逃不出生天,浓郁的阴气终于引来了大师姐。她几剑砍出一个缺口,甩符将厉鬼们困住,挟住天魂就走。
天魂来不及道谢,就被拍回了身体里,与地魂重聚了。
*
小师弟追着流光飞到桃林里,失去了其踪迹。
他想了想,晃动手腕,蒲叶青发带上的金铃散发出薄薄红光,无形的铃声回荡。
地魂拍了拍天魂,抱怨道:“这什么动静?吵得慌。”天魂含糊地嘀咕两声,又累得睡过去了。
小师弟把桃林翻找多遍,却一无所获。
他眉头越皱越紧——人魂应当就在这片林子里。
天色渐暗,三人汇合,互相摇了摇头。
二师姐忧心道:“山头都翻了几遍,她不会是往后山去了吧?”
三人表情凝重,简单商量了一下,师姐们又分头往别处寻了。小师弟在原地默默思考了一会儿,也飞走了。
待到林中无人,人魂悄悄地从一个桃子里飞出来。
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铃铛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像上课铃。它环视四周,不明所以地抛到脑后,眨眼间钻进另一个桃子里,口中遗憾地喃喃着:“吃不到啊,一口都吃不到啊!”
夜幕笼罩,林间幽深。团团鬼火亮起,四下纷飞,传来阵阵凄切的幽言怨语。
人魂好奇地探头。
只听一团鬼火哭到:“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进山砍柴,却被厉鬼所食,共咬三百六十八口,共嚼一千百十四下!呜呼!苦苦苦!鬼祸猛于虎!”
人魂绕着它飞了两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干巴巴道:“太悲惨了!”
“你……你现在也是鬼啦,”它想办法道,“干脆咬回去好了。”
那鬼火哭得更伤心了。
旁边一团鬼火接话道:“它试过啦,没打过,反而差点又被吃了。”
“……”人魂无法,只好试图转移话题,免得总提伤心事,便问道,“请问你是?”
“我?我是在它之后被吃掉的。”
人魂:“……”它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呃,黄泉路上相伴,可以有些共同话题,倒也不那么孤单。”说完自觉闭嘴,担心它们被自己的冷笑话气得化为厉鬼,当场行凶。
“呵,”谁知那鬼只是冷笑了一声,“黄泉路。”
又有一团鬼火飘过来,呜咽道:“奴家本在烟花之地谋生。有人接了楼中姐妹回府,却宠妾灭妻。他夫人死后化鬼,灭了那人满门,怨念难消,又灭了楼中上下。嗟乎!此身若浮萍,命薄不由人。”
人魂有了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继续干巴巴道:“竟有此事!”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和人聊天,它们竟像是受到鼓励似的,又有一团鬼火凑过来诉苦。
人魂干巴巴地回应:“怎会如此!”
鬼火们一个个围过来,诉说生平惨事。千种死法万般磨难,竟无重复。
人魂绞尽脑汁翻找词库,可惜记忆寥寥,只好翻来覆去道:“天可怜见!”“竟有此事!”“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
小师弟循着铃音找过来,只见阴风猎猎,鬼火幢幢。人魂被围在中央,只露出一点白光。
他神色一凛,正要出手,看了一眼情况,又按捺下来——人魂和鬼火们正在唠嗑。
一开始还只是诉苦,重复着自己是怎么死的。后来鬼火们像是找回了些神智,话题渐渐多了起来。
小师弟收敛声息,隐匿身形走到近前。
只听有鬼问道:“我们大多惨死于鬼祸。你又是为何呀?”
“对啊,我为何变成鬼了?”人魂想了一下,回道,“我实在不记得什么人生阅历,想来这一生应当是平平无奇。大概就是生老病死吧。”它声音渐弱。在这些鬼火面前,说这话都显得有些扎人。
“你倒确实与我们不同,”有鬼附和,“只是生老病死也不能入轮回吗?”
众鬼齐声叹气。
小师弟:“……”
“唉,我死前大概是没能吃上桃子吧,这满林的桃子和我此生再无缘分。”人魂硬憋出来一个遗憾,悲伤道。
小师弟:“……”
“生前没什么要紧大事,乐趣此时也分享不成,”人魂嘀咕两句,突然灵光一现,转悲为喜,“我倒是想起个节目,能唱给诸位听。”
它幽幽怨怨地开口道:“西~方~有~佳~人,花~开~结~并~蒂。并~蒂~开~紫~阙,锦~绣~荣~华~里……”
小师弟:“……”
“叹——呐——”人魂旁若无人,声情并茂,“叹那凡人柴米苦死生,天家无情子远送。”
众鬼听得聚精会神。
人魂大受鼓舞,继续幽幽咽咽:“公主相携泪涟涟,此身不由己由天……本~应~叹~红~颜~多~薄~命,岂~料~那~命~格~非~此~般!”
众鬼齐声道好。
小师弟终于难以忍耐,伸手把它从鬼魂堆里提了出来。
众鬼大惊,作鸟兽散。
人魂挣脱不得,试图谈判道:“这位……这位大侠,我一不杀人放火,二不作奸犯科,只是唱个小曲儿,您要是不喜欢不听就是了,”它把自己代入到卖艺为生的苦命人,颇为真情实感地控诉,“再不然我大不了换个地方唱,何必动手啊!”
小师弟:“……”
他面无表情,眼纱舞动,红袍翻飞,竟是比幢幢鬼火还显得冷气森森。
人魂一时不敢吱声。悄悄探出一根触角晃了晃,像是对隐匿在林子里暗中观察的鬼魂们摆了摆手。
小师弟动了动手指,把它全部捂住了。没有对众鬼火做什么,他腾身往小院飞去。
*
蒲叶青醒来时,只觉得头脑昏昏。二师姐塞给她一颗丹药,她勉强含着。睁眼看向几人,好似做了一场长梦。
子时过去,鬼门关闭,这一天总算结束了。
她有些恍惚,勉强想起昏迷之前自己正在打坐,一个小鬼突然窜进识海里想咬她一口。
此刻似乎已经得救了。她抬头看去,大师姐惯常面无表情,二师姐神情关切,唯有小师弟面色有些奇异。
蒲叶青:“……?”
小师弟伫立了一会儿,缓缓掏出两个桃子,沉默地放到她手边。
蒲叶青:“…………??”
七月既望。
暑热已尽,硕果满枝。
桃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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