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电闪雷鸣划破病房的寂静，喻淼将毛巾打湿拧干，给陆峣擦拭额头，脖颈。
病号服松松垮垮，胸膛规律的起伏，头发上还残留燃烧后的灰烬，瞬间就能吞噬一个活生生人的大火，喻淼无法想象他在里面是怎么九死一生。
连续几天没休息好的身体也终于撑到极限，喻淼眼皮不断打架，怕自己睡过去调了个半小时一响的闹钟，好及时让护士换上新的吊瓶。
麻药的药效过去，陆峣缓缓睁开眼，大脑还有些混沌，入目的画面陌生，只开了一盏靠门的灯照明，他动了动眼珠，觉得累又闭上，但很快理智又被强行拉回来。
不知道李盖有没有给喻淼报平安，在出警的路上，他预感到这次自己可能凶多吉少，提前给喻淼发了消息，又给其他交代，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其他人记得告诉喻淼。
是生是死，别让她担心太久，如果真的他不在了，希望她能很快走出来，开启新生活，但又私心的不想她太快忘了他。
陆峣再次睁眼，动了动手想去找手机，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压住，偏头，对上一双红肿的眼。
在他昏睡梦里出现的人此时坐在身边。
他想说话，但喉咙困难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醒了。”喻淼笑和眼泪一起出现，瞧见他想要抬手给自己擦眼泪，喻淼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快步离开，陆峣又重新闭上眼，试着说话，喉咙像被一双手狠狠掐住，难受得很，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变得很远，像睡得半梦半醒时的鬼压床。
脚步声回到病房，有一双手打开他眼皮，他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等麻药过去就没什么问题了，暂时不要进食，这几天先不要勉强说话。”医生松开手，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后带着护士离开。
喻淼在床边重新坐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你眨下眼，没有眨两下。”
陆峣眨了两下眼，抬手想握她的手，喻淼意会两只手都握上去。
“别急，有什么话后面慢慢说。”
陆峣感觉四肢都有不听使唤，但还是在她掌心慢吞吞写字。
【我没事。】
【别哭。】
左手他写得很困难，喻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想落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头忍住。
“好。”
陆峣又写字：【睡吧。】
喻淼看了眼还剩三分之一的轻袋输液器，“等这袋输完我就睡。”
“你要看电视吗？”医生叮嘱苏醒后不能睡觉。
陆峣眨了下眼睛。
喻淼打开墙上的电视，找了个正播放电视剧的频道，“要不要把背靠摇起来一点？”
陆峣摇了下头，示意她坐过来。
喻淼折返回床边，陆峣就抓着她的手紧紧握住，撑开她指缝十指相扣，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外面雨还在下，喻淼用陆峣手机给李辛树发了消息，靠坐在陪护床折叠成的椅子上，紧握的手放在床边，走廊外偶尔听见其他人的说话声，电视剧结束唱着经典的片尾曲。
直到此刻，喻淼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困意，眼皮像有千斤重，闭上后她强撑着睁开，等护士来换了新的轻袋液后，陆峣示意她赶紧休息。
麻药的劲过去，陆峣重新掌控自己的四肢。
【我自己能看吊瓶，伸手就能按铃，你先睡。】
喻淼确实困得不行，见他已经完全恢复清醒，展开陪护床，“那你要注意看液的剩余，快没了提前按，有事马上叫我。”
【好。】
【枕头拿去。】
【我不睡。】
陪护床又窄又硬，喻淼也没客气，从柜子里抱了床被子简单搭肚子和膝盖，在比公园长椅还硬的陪护床上躺下。
“那我睡了，你可千万别睡。”喻淼还是不放心。
【嗯。】
喻淼想了想，定了个一小时后的闹钟，“一个小时后见。”
陆峣弯了弯唇，看她闭上眼，眉眼间的疲惫和憔悴肉眼可见，这几天估计都没怎么睡，为他提心吊胆。
陆峣心下一阵温暖，更多是心疼和愧疚。
纵使早已做好这一天的到来，但真的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他害怕了，在灯架砸到身上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喻淼的脸，如果他回不去，她肯定会边哭边骂他，他最不愿看她哭。
他们刚在一起，还有好多事没做，他还没有跟她求婚，还没有看她穿上婚纱嫁给自己，还没有一起看演唱会，一起在安静凉爽的夜晚遛追风，下雨天窝在家里看电影......
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一起做。
他舍不得。
也不甘心。
后背痛得他几乎麻木，他看着李盖涨红了脸用尽全力试图把他身上的灯架移开。
“队长！”
“陆峣。”
两道声音同时在身边响起，求生本能的他伸手抵住灯架，四周温度越来越高，他意识渐渐模糊，只能催促李盖赶紧走。
“告诉喻淼，对不起。”
他以为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当大脑神经开始苏醒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等梦境结束睁开眼时，记忆一点点回笼，他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
陪护床上的人动了动脑袋，陆峣看着朝自己方向偏了偏的脑袋，眼尾弯了弯，确认喻淼已经睡着，轻轻拿过她手机，将屏幕上倒计时的闹钟关掉。
……
喻淼是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的，她猛地坐起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闹钟没响吗？”喻淼抬头，确认袋子里的液还剩大半，松了口气，“你感觉怎么样？”
陆峣摇了摇头，左手在手机上打字：【闹钟是我关的。】
【你这几天没休息好。】
喻淼活动睡得僵痛的腰，“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往火场里走的画面。”
即使他已经平安归来，再想起当时的场景喻淼心仍像被人狠狠揪起。
“你为什么要把银行卡的位置告诉我？”
【万一我回不来……】
他刚打出这几个字，喻淼就拍他手背，连呸三下，木着脸道，“什么万一不万一的，没有那么多万一。”
她用了些力，手背一阵痛，陆峣拇指稍顿，搁下手机改去捧她脸，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水汽。
【知道了，以后都不说了。】
喻淼这才满意。
陆峣暂时不能进食，在医生查房确认暂时没什么事后，喻淼到楼下买早餐。
电梯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喻淼侧身让了让。
“请问五号床在哪里？”
喻淼发消息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去。
男人大概五十出头的年纪，侧脸轮廓和陆峣有三四分相似。
“我是他爸。”男人跟护士表明身份。
“他们都各自有了家庭，没时间管我。”
陆峣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喻淼眉心猛地一跳，折返回去。
“三十岁的人了，我以为你会和小时候不一样。”
门当推开一条缝，说话声就落进耳朵。
男人站在床边，背对门口方向，他从钱夹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床头。
“出院之后老老实实离开消防队，当年差点把你弟搭进去，现在又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公司一堆事等着我处理。”
回答男人的是无法说话的沉默。
“听说你交女朋友了。”男人又说，“我跟你妈商量好了，到时候我出彩礼，她那边出房子和车，我和你阿姨商量一致给你准备了一笔钱，不大手大脚差不多够你们用几十年了，公司就交给你弟弟接手，也算是我们和你对他的补偿。”
我们，你，你们。
字里行间都自动把陆峣排除在外。
喻淼听不下去，尤其现在的陆峣还没办法说话，只能躺在那里被迫接收被亲生父亲划清关系。
她推开门，进去。
男人听见声音，回头。
喻淼看清男人的面容，陆峣和他有四五分像，尤其是眉眼，男人没有其他中年男人常见的啤酒肚和秃顶，在生意场上沉淀后的眼冷厉，打量她的时候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和挑剔。
喻淼很不喜这样的打量，也没什么好脸色，“你是？”
“我是陆峣的父亲，悦享生活的董事长。”
喻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差点想说谁问你是哪个公司的董事长了。
“原来是叔叔，您好，我是喻淼，陆峣的女朋友。”喻淼礼貌笑了笑。
陆德清点了点头，“听说过。”
“医生说陆峣需要静养，叔叔您要是忙的话要不改天再来，这边我守着没什么事。”喻淼说。
没在她面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惊讶和诚惶诚恐的尊敬，陆德清心里有些不悦，“也好，辛苦你了。”
送走陆德清，喻淼脸上的笑登时收敛，去看躺着的陆峣。
“你怎么样？”
陆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吃饭？】
“我在电梯口遇到你爸，我怕他找你麻烦就回来了。”喻淼说。
陆峣：【没事，去吃饭吧。】
“我点了外卖一会儿送上来。”喻淼在床边重新坐下，瞧见柜子上的银行卡，“你和你爸……”
【十四年前我和我弟两个人在家，楼下失火，我弟受了伤。】
【他们认为是我没保护好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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